李家集的事,像一阵风,刮过清江浦,也就散了。镇上的人饭后茶余嚼上几天,便被新的闲话取代。死的是几十里外的人,终究隔了一层。只有陈渡,心里结了个疙瘩。
几天后的晌午,日头毒得很。陈渡正在院里修补一只旧木桶,阿青蹲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干活。她的气色好了不少,眼神也清亮了些,只是话依旧少。
巷口传来脚步声,不是沈仵作那种急匆匆的,而是有些拖沓。来人是个生面孔,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褂子,脸上带着些惶恐,手里拎着两封用草纸包的点心。
“请问……是陈师傅家吗?”那人站在院门外,探着头,小心翼翼地问。
陈渡放下手里的刨子,直起身。“是我。你找谁?”
那人像是松了口气,忙不迭走进来,把点心放在旁边的石墩上,拱手道:“陈师傅,冒昧打扰。小人是李家集的,姓李,行三,镇上人都叫我李老三。”
李家集?陈渡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有事?”
李老三搓着手,眼神躲闪,额上沁出细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慌的。“是……是为我本家大哥那事来的。就是……前几天没了的那家。”
陈渡没接话,等他往下说。
“官府的人查了几天,说是江湖仇杀,立了案,也就……也就那样了。”李老三咽了口唾沫,“可我们族里人心里不踏实。那死法……太邪性。人都说,陈师傅是懂行的‘渡亡人’,有本事,能看透我们看不透的东西。所以……所以想请陈师傅辛苦一趟,去给看看,送一送。让他们……走得安心些。”
陈渡看着他。李老三的眼神里,恐惧多于悲伤。请他,与其说是为了安葬亡魂,不如说是活人想求个心安,想弄明白到底惹上了什么祸事。
“官府的仵作看过了。”陈渡淡淡道。
“沈仵作是看了,可……可他只说是怪,也没个准话。”李老三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陈师傅,不瞒您说,我那本家大哥,以前是跟河伯祠做米粮生意的,手脚……不算干净。我们怕,怕是沾惹了不该沾的东西,遭了报应,连累了整个李家集的运势啊。”
这话里透出了实情。活人的恐惧,终究是落在“运势”和“牵连”上。
陈渡沉默着。他不想卷入是非,尤其是这种明显透着古怪的是非。但“河伯祠”三个字,像一根刺。他想起了王瘸子,想起了水猴子,想起了运河底下可能存在的更多腌臜。
阿青忽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陈渡低头看她。阿青的眼睛里没有害怕,反而有一丝好奇,或者说,是一种模糊的感应。
李老三见陈渡犹豫,忙道:“规矩我们懂,程仪一定让您满意。”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块碎银子,看着有四五两的样子。
陈渡看了一眼那银子,又看了看满脸期盼的李老三,最后目光落在阿青身上。
“我去看看。”陈渡说,“但不保准能看出什么。送,可以送一程。”
李老三顿时千恩万谢。
陈渡没动那点心,只让李老三把银子放下。“明天一早,码头等我。”
送走李老三,院子里又静下来。阿青仰头看着陈渡:“哥,要去很远?”
“嗯,李家集,运河下游。”
“有……水鬼?”
“不知道。”陈渡重新拿起刨子,“去看看才晓得。”
下午,陈渡去镇上买了些朱砂、黄纸,又特意多备了些艾草。回来时,看见胡员外家那座大宅子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几个仆人正往下搬箱笼,似乎来了客人。他没停留,径直回了家。
傍晚,沈仵作来了,脸色依旧不好看。
“李家集的人来找过你了?”他开门见山。
陈渡点头。
“我就猜到他们会来找你。”沈仵作叹了口气,“那案子,我仔细验了,确实邪门。七个人,身上找不到半点伤口,五脏六腑却都干瘪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掏空了气血。可皮肤完好,连个针眼都找不到。”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私下查过古籍,有种记载,说运河有些支流古河道,连通着极阴之地,会滋生出一种叫‘阴蛭’的邪物,无形无质,能钻入人畜体内,吸食精气。但这东西……只当是志怪传说。”
阴蛭?陈渡记下了这个名字。
“官府定了性,我也不好再深究。”沈仵作看着陈渡,“你此去,万事小心。我总觉得,这事没完。”
第二天天蒙蒙亮,陈渡收拾好东西——他的桃木楔,新画的几张镇魂符,还有一包艾草灰。他看了看阿青,把她托付给隔壁一个信得过的寡居婆婆照看几日。
码头边,李老三和两个同族的后生已经等在一条小船上。船是租的,撑船的是个沉默的黑瘦汉子。
船离了岸,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两岸的景致渐渐从市镇变为田野,又变为荒凉的芦苇荡。日头升高,河面上晃着碎金,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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