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手中核桃“咯咯”的摩擦声,像细碎的牙齿,啃噬着陈渡的耳膜,也啃噬着他心里最后那道摇摇欲坠的堤防。婆娘的命……木头……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锈迹斑斑的嘶哑:
“那口材……什么价?”
钱掌柜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混合着满意和些许居高临下怜悯的笑容。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在陈渡眼前晃了晃。
“三十块大洋。”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渡的反应,又慢悠悠地补充道,“现钱。只要你点头,钱立马过手,绝不拖欠。”
三十块大洋!陈渡的呼吸骤然一窒。这几乎是他往年一整年也挣不到的数目。足够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把秀姑从鬼门关拉回来,还能剩下不少,让阿青吃几顿饱饭,甚至……扯上几尺新布,做件御寒的棉袄。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吊在他这只饥肠辘辘的野兽面前。他几乎能听到大洋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但与此同时,那口香樟木棺材沉甸甸的、带着微苦清香的质感,也无比清晰地压在他的心头。那是他和秀姑省吃俭用,一块木板一块木板攒出来的,是他们在无数次被生活碾压后,互相安慰时说起的、“到时候”能躺进去的、唯一的踏实。卖了它,就像是亲手拆掉了自己最后的屋檐,把最后一点关于“终老”的、微薄的念想,也赤裸裸地暴露在这冰凉的世道之下。
“陈师傅,机不可失啊。”钱掌柜的声音将他从激烈的内心挣扎中拽了出来,“我那朋友催得急,你要是不愿意,我只好去找别家了。只是这价钱嘛……”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陈渡死死攥着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看了一眼柜台上那个代表着秀姑过去的小布包,又仿佛透过这当铺阴冷的墙壁,看到了家里床上那个气息微弱的女人。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当铺里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的、近乎麻木的决绝。
“……我卖。”
这两个字吐出来,轻飘飘的,却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痛快!”钱掌柜抚掌一笑,对老朝奉使了个眼色。老朝奉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契据。
“不过,陈师傅,”钱掌柜又开口道,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锐利了些,“我那朋友要得急,你看……今天日落之前,能把那寿材送到镇西头的赵家棺材铺吗?我跟老赵打过招呼了,他那里地方宽敞,正好验货交割。”
今天日落之前?陈渡的心又是一紧。那口棺材不小,分量也沉,他一个人……
“钱掌柜,这……时间有点紧,我……”
“哎呀,想想三十块大洋嘛!”钱掌柜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找两个相熟的帮把手,工钱从我这儿出,再加一块大洋!怎么样?”
陈渡沉默了。他还能找谁?街坊邻居大多自身难保,谁会来帮他抬一口卖掉的、不吉利的棺材?他想起以前一起在码头扛活的王老五,或许……
“成。”他最终哑着嗓子应承下来。
按了手印,拿了钱掌柜预付的五块大洋定钱,陈渡攥着那几块冰凉坚硬的银元,像是攥着几块烧红的炭火,烫得他手心刺痛。他没有再看柜台上的那个小布包,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恒通典当。
外面的天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站在街口,茫然四顾,那五块大洋在怀里沉甸甸地坠着。他先去周大夫的药铺,抓了秀姑后续调理的几副药,又去米店买了半袋糙米,割了一小条肥肉。看着手里的东西,他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回到家,阿青已经醒了,正在灶前熬粥,见陈渡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爹,你哪来的钱?”
陈渡没有回答,只是把药和米肉放下,走到里屋看了看秀姑。秀姑依旧睡着,脸色似乎又好了些许,呼吸平稳。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阿青说:“我出去办点事,晚点回来。你看好娘。”
“爹,你去哪儿?”阿青追出来,不安地问。
陈渡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去找人帮点忙。”
他先去了镇子南头王老五家。王老五也是个苦力,以前和陈渡一起在码头扛过包,家里孩子多,负担重。听陈渡说明来意,王老五黝黑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陈哥,不是我不帮你……这抬寿材……还是你自己预备下的……这……”他搓着手,有些忌讳。
“加五十个铜子。”陈渡直接说道。
王老五犹豫了一下,看着陈渡紧绷的脸和带着血丝的眼睛,又想到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行!什么时候?”
“现在。”
又费了些周折,好不容易在镇外找了个拉板车的老光棍,答应给八十个铜子,才算凑够了人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