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迷宫般的苇荡水道中悄无声息地穿行。阿青紧绷着神经,每一次摇橹都尽可能轻缓,橹页拨开墨绿色的河水,只留下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属于这片水域的声响。
老张指引的这条水路,比昨夜逃亡时更加曲折隐秘。有些地方狭窄得仅容一船通过,船底不时擦过水下盘根错节的芦苇根,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浓密的水草像纠缠的鬼手,几次险些缠住船桨。阿青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既怕迷失方向,更怕撞上巡逻的船。
日头渐高,苇荡里蒸腾起一股湿热沉闷的水汽,混合着腐烂植物和鱼腥的气味,令人作呕。阿青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与之前沾染的泥污混在一起,黏腻不堪。湿透的衣服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又痒又闷。
她不敢停歇,也不敢去想窝棚里母亲此刻的状况。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到镇子边缘,找到靠近周大夫医馆的河道,然后……然后见机行事。
终于,在穿过一片格外茂密的芦苇丛后,前方的水道变得宽阔了些,对岸出现了熟悉的景物——那是镇子南头相对偏僻的区域,再往前,绕过几个河湾,就能看到周大夫医馆后面的那条小河道。
阿青将小船小心地藏进一片芦苇深处,用绳索牢牢系在一簇粗壮的根茎上。她趴在船头,拨开苇杆,警惕地观察着对岸。
镇子似乎比平时更加安静,一种不正常的死寂笼罩着河岸。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步履匆忙,脸上带着惊惶。她看到两个背着枪的团丁,懒洋洋地靠在远处一座石桥的桥墩下抽烟,目光不时扫过河面。
她的心沉了下去。戒备果然森严。
她必须等到天黑。只有夜幕,才能给她这身渔家打扮和肮脏的面孔提供最好的掩护。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阿青蜷缩在船舱底部,躲避着日渐毒辣的阳光和可能存在的窥探。她掰了一点点炒米含在嘴里,干硬的米粒像沙子一样磨着喉咙。她不敢多吃,也不敢多喝瓦罐里所剩无几的清水。
她想起了爹。爹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老张呢?他逃出来了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夜晚,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的办法。
夕阳终于西沉,暮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对岸镇子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变得模糊,零星亮起的灯火,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
是时候了。
阿青深吸一口气,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确认脸上、手上的泥污足够掩盖原本的肤色。她将那个装着最后几块银元的贴身小包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
她像一条水蛇,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朝着对岸游去。河水依旧冰冷,但她已经感觉不到太多寒意,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和眼睛上。
她选择了一处远离石桥、岸边杂草丛生的地方上岸。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很重,也很冷。她匍匐在岸边的淤泥里,仔细观察了片刻,确认附近无人,才猫着腰,借助着房屋的阴影和堆放的杂物,朝着记忆中周大夫医馆后门的方向潜行。
镇子里的夜晚,比苇荡更加让人心悸。黑暗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她尽量避开有灯火的主街,只在狭窄、肮脏的后巷里穿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还有一些地方残留着被打砸过的痕迹。
终于,她看到了那扇熟悉的、略显斑驳的黑漆木门——周大夫医馆的后门。
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光透出。
阿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凑近门缝,仔细听了听,里面一片死寂。
周大夫不在?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犹豫着,不敢轻易敲门。万一里面不是周大夫,而是保安团的人……
就在她踌躇不决的时候,旁边一条更窄的巷道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阿青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缩身躲到一堆废弃的木桶后面,屏住了呼吸。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巷道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脚步匆匆,正是药铺的伙计,阿贵!
阿青的心脏狂跳起来。是阿贵!他或许知道周大夫在哪里!
她正要冒险出声,却见阿贵并没有走向医馆后门,而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能再错过了!
阿青一咬牙,从木桶后闪出,压低声音喊道:“阿贵哥!”
阿贵猛地停下脚步,浑身一僵,骇然回头。当他看清黑暗中那个浑身泥污、几乎辨不清面容的小小身影时,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阿青?!你……你怎么在这里?!”阿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将阿青重新拉回巷道的阴影里,紧张地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外面到处都在抓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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