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薄得像一层纱,罩在宽阔的河面上。水流到这里,似乎也累了,变得平缓,泛着灰白的光。对岸那片低矮的轮廓,就是清水铺了,静悄悄的,那几缕炊烟也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老哑巴和阿青站在官道边的坡坎上,望着河对岸,没有立刻下去。昨夜的焦土和老人的哭声还烙在脑子里,让这看似平静的河面和对岸,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他们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河道转弯处,那个简陋木码头旁,唯一有活气的地方——那条小渔船,和船头那个像尊石像般坐着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和河水颜色差不多的灰布衣裳,戴着个大斗笠,遮住了头脸。他手里确实拿着渔网,但并没有在撒网,只是那么坐着,面向大河,一动不动。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他也跟着微微晃动,像是长在了船上。
“老伯,那个人……”阿青小声说,心里有些发毛。那人的静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老哑巴眯着眼,看了那人很久。他注意到,那人的肩膀线条绷得很紧,不像是在休息,更像是在……警惕,或者等待。
“过去看看。”老哑巴嘶哑地说,率先沿着陡峭的坡坎,小心地向下走去。阿青紧跟其后。
走近了,才看清那木码头的破败。几根木头桩子歪斜地插在水里,铺板的木板大多已经腐朽断裂,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只有系着那几条渔船的地方,还算完好。
船头那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节奏,转过了头。
斗笠下是一张被河风和岁月侵蚀得沟壑纵横的脸,看不出具体年纪,也许五十,也许六十。皮肤黝黑粗糙,像老树的皮。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浑浊,眼白泛着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焦点,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河上水汽。
他的目光在老哑巴和阿青身上扫过,没什么表情,又缓缓转回头,继续望着河面。
“老哥,”老哑巴在码头边停下,隔着几步远,嘶哑地开口,“摆渡吗?”
那船夫像是没听见,依旧望着河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带着浓重的、黏连的水边口音反问:“过河?去清水铺?”
“嗯。”
“两个人?”船夫依旧没回头。
“嗯。”
“啥价?”船夫问得直接。
老哑巴沉默了一下。他们身无分文。“用东西抵。”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从死人士兵身上找到的、扁扁的军用水壶。这水壶是金属的,虽然旧,但还能用,应该值几个钱。
船夫这才又慢慢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那水壶,嘴角似乎往下撇了撇,带着点不屑。“这玩意儿,现在不值钱。”他的声音像含着一口水,“兵荒马乱的,铁片子不如窝窝头实在。”
老哑巴没说话,又把桑娘给的那个装着火折子和盐的小布包拿了出来。
船夫看了看,还是摇头:“不够。”
阿青心里着急,他们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了。
老哑巴盯着那船夫,嘶哑地问:“你要什么?”
船夫终于完全转过身,正对着他们。他上下打量着老哑巴,目光在他腰后那半截磨得锋利的断橹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阿青苍白瘦削的脸。
“看你们也不像有钱的。”船夫慢悠悠地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这样吧,帮俺办件事,就送你们过河。”
“什么事?”老哑巴问,语气里带着警惕。
船夫抬起干枯的手指,指了指上游方向,那边河道更窄,水流也急些,岸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俺有条备用的小划子,前几天缆绳断了,被水冲到那边芦苇荡里卡住了。你们去给俺弄回来。弄回来,就送你们过河。”
老哑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片芦苇荡看着不远,但水情不明,芦苇又高又密,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怎么样?”船夫看着老哑巴,“要不,就拿现钱。一个人,两块大洋。”他说出一个对于老哑巴和阿青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的价格。
没有选择。老哑巴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弄。”
船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意料之中的神色,他从船里拿出两截短木桨,扔到码头上。“用这个。早点弄回来,俺早点送你们过去。这清水铺……晚了可就进不去了。”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老哑巴捡起木桨,递给阿青一支,自己拿着另一支,转身朝着上游芦苇荡的方向走去。阿青赶紧跟上。
离开码头一段距离,阿青忍不住低声问:“老伯,他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老哑巴头也不回,嘶哑地说:“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路。”
两人沿着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游走。河滩上碎石很多,不太好走。越靠近那片芦苇荡,越能闻到一股水腥混着腐草的气味。
到了芦苇荡边缘,老哑巴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芦苇长得极其茂密,足有一人多高,秆子粗壮,叶子边缘锋利。水声从里面传来,哗哗的,看不清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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