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在身边奔流,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被放大,轰鸣着,又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地底呜咽。没有光,只有声音和触感。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砾石滩,时而湿滑,时而硌脚,每一步都需试探,行走得极其缓慢而艰难。
黑暗吞噬了一切,也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彼此的喘息声,衣料摩擦声,水虺因腿伤偶尔发出的吸气声,都清晰可闻。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未知中,时间感彻底丧失,仿佛他们已经在这条地下河流旁行走了几个时辰,又仿佛只是片刻。
陈渡走在最前,一手扶着湿滑冰冷的岩壁,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把薄刃小刀。他全部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水流声的任何细微变化,鼻子分辨着空气中除了水汽和霉味之外的其他气息,脚底感受着地面的每一寸起伏。肋骨处的伤口已经麻木,只有随着动作才传来一阵阵钝痛。
老鬼跟在他身后,同样警惕,柴刀握在手中,时不时用刀尖探一下前方的路。老哑巴沉默地断后,沉重的呼吸显示着他的伤势不轻。
吴念清被夹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险些摔倒。他怀里的蓝布包袱成了累赘,但他依旧紧紧抱着。黑暗中,无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他偶尔因为踩空或碰到岩石而发出的短促惊呼,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慌。
水虺落在最后,几乎是靠着求生的本能拖着伤腿在移动。黑暗和寂静放大了他的恐惧,他忍不住带着哭腔低语:“这……这要走到什么时候?会不会根本就没出口?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闭嘴!”老鬼烦躁地低吼,“再嚷嚷就把你扔河里喂鱼!”
水虺立刻噤声,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又行了一段,暗河的水流声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湍急,轰鸣声中夹杂着更多的泡沫碎裂声。
“水势急了。”陈渡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说道。这符合吴念清之前用罗盘推断的“生门在水流湍急之处”。
“前面好像……有光?”老鬼忽然不确定地说了一句。
众人精神一振,努力向前方望去。在无尽的黑暗尽头,似乎真的出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幽绿色光点,闪烁不定,如同鬼火。
“是磷火?还是……”吴念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过去看看。”陈渡沉声道,握紧了小刀,率先向那光点方向小心挪去。
越是靠近,那幽绿色的光点越是清晰,并非单一,而是零星分布在左侧的岩壁上。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类似硝石又混合着某种腐朽植物的特殊气味。
借着那微弱的光,他们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里是一处较为开阔的洞窟,暗河在这里变得更加汹涌,撞击着礁石,溅起白色的水花。而在左侧的岩壁上,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一些简陋的壁龛,里面摆放着早已腐朽的、看不清原貌的物件,那些幽绿色的光芒,正是从某些壁龛里散发出来的,照亮了壁上一些模糊的、似乎是文字的刻痕。
“这里……有人来过?”老鬼惊讶地打量着那些壁龛和刻痕。
吴念清凑近岩壁,借着微光,仔细辨认着那些刻痕。刻痕古老而拙朴,并非现今通用的文字,更像是一种古老的符号或密码。
“这……这似乎是……‘禹贡’水纹的变体……”吴念清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刻痕,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记载水道走向、暗流险滩的古老图谶……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洞窟里却格外清晰。
陈渡心中一动。禹贡?水道图谶?这似乎与运河,与“渡亡人”的传承,隐隐有着某种联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干涩,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突兀地在洞窟中响起,带着空洞的回音:
“后生……认得……这些字?”
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如同从岩壁本身发出,吓得水虺“嗷”一嗓子瘫软在地,老鬼和老哑巴也瞬间摆出了防御姿态。
陈渡猛地转身,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在更深处的一个壁龛旁,阴影蠕动,一个佝偻得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几乎烂成布条的黑色衣物,头发胡须虬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非人般的、浑浊而锐利的光。
他手里拄着一根不知是什么野兽腿骨做成的拐杖,动作缓慢而僵硬,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你……你是谁?”老鬼厉声喝道,柴刀指向那怪人。
那怪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可怕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吴念清身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你……认得这些字?”
吴念清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抱紧了包袱,颤声道:“略……略知一二……”
“呵呵……呵呵呵……”怪人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低笑,“多少年了……终于……又有人……能看懂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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