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里黑得扎实,只有破席子缝隙里漏进几缕清冷的月光,像几把薄薄的刀子,切在堆满杂物的泥地上。几个人挤坐在阴冷潮湿的草堆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声,证明着都还活着。
饿,是头一桩难受。胃里像揣了块粗糙的石头,磨得人心头发慌。渴倒是暂时缓解了,那半罐雨水喝下去,喉咙里的火熄了,却勾起更深的虚乏。细仔靠在阿青怀里,蔫蔫的,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这孩子经了这一连串的惊吓颠簸,没病倒已是万幸。
水虺摸索着站起来,骨头节发出嘎巴的轻响。“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摸点吃的。”他的声音在黑暗里闷闷的。
“小心些,”老鬼的声音带着疲惫,“这地方,人比野狗凶。”
“晓得。”水虺应了一声,像影子一样滑出了草棚。
棚里剩下三人,沉默便显得愈发沉重。外面的声响隔着草棚模糊地传进来,更衬得这里面死寂。阿青能感觉到怀里细仔细微的颤抖,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哼起一支不成调的、早已忘了词的运河小曲,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老鬼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后脑的肿块一跳一跳地疼。他闭着眼,却没睡,脑子里翻来覆去,是地宫里那块冰冷的石碑,是陈渡安详却沉重的遗容,是那个老渔夫惊疑的眼神,还有老葛那张阴沉的脸。这些东西搅在一起,理不出头绪,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正越收越紧。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几枚钢钉还在,冰凉坚硬,给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过了不知多久,草棚帘子一动,水虺回来了,带进一股夜晚的凉气。他手里抓着两个带着泥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隐约像是野荸荠,还有几根看着就柴硬的不知名根茎。
“就找到这点,”水虺的声音有些沮丧,把东西放在地上,“这鬼地方,能吃的早被扒拉干净了。”
阿青摸索着拿起一个野荸荠,用衣角擦了擦泥,递给细仔,又拿起另一个,掰开,递了一半给老鬼。“鬼叔,将就垫垫。”
老鬼接过,塞进嘴里,一股土腥味混着淡淡的甜涩在口腔里蔓延,粗糙得拉嗓子。他慢慢嚼着,像在咀嚼这苦涩的世道。
“外面情形咋样?”老鬼咽下那口粗糙的食物,低声问。
“乱,”水虺蹲下身,拿起一根根茎用力啃着,“篝火边聚着几堆人,打牌的,喝酒的,还有个老娘们坐在那儿哭,没人理。也有些人影在暗处晃荡,看不清路数。”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留意听了听,没听到有人议论搜人的事,许是还没摸到这边。”
老鬼嗯了一声,心里并没放松。乱岔河像个烂泥塘,表面平静,底下什么脏的臭的都有。没听到风声,不代表安全。
“明天,”老鬼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得想法子弄点像样的吃的,再探探路。水虺,这地方你以前来过,认得人么?”
水虺摇头:“跑船那会儿路过,知道这么个地界,没深交。这里的人,今天在,明天可能就没了,认不住。”
正说着,棚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口不远。几人心头一紧,水虺立刻握住了短刀,老鬼的手指也扣住了钢钉。
外面的人没靠近,却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接着是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老婆子声音:“几个丧门星,别死在我棚子里,脏了地方。”
是租棚子给他们的那个老婆子。说完,脚步声又蹒跚着远去了。
几人松了口气,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骚臭味,想必是那老婆子刚才在附近倒了夜壶。
这一打岔,棚内的气氛更压抑了。在这地方,连嫌弃都来得如此直白和粗粝。
后半夜,气温更低,棚子里寒气刺骨。几人挤靠着互相取暖,仍是冻得牙齿打颤,根本无法入睡。老鬼只觉得额头发烫,伤口处一跳一跳疼得厉害,他知道,这是要发起烧来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
天快亮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水从棚顶的破洞漏下来,滴答作响,更添了几分凄惶。
雨势稍小,天色灰蒙蒙地亮了起来。棚子里有了些许微光,能看清彼此憔悴狼狈的脸。老鬼脸色灰白,嘴唇干裂,靠在墙上一动不动。阿青头发散乱,眼下乌青。水虺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细仔倒是睡过去了,小脸皱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
“我出去弄点吃的,再找点柴火。”水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
“一起。”阿青也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两个人,有个照应。”
老鬼点了点头,没力气反对。
水虺和阿青一前一后出了草棚,融入乱岔河湿漉漉、灰蒙蒙的晨雾里。
棚外是一片泥泞。低矮的窝棚像一堆堆潮湿的垃圾,散落在坡地上。早起的人不多,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泥水里追逐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空气中混杂着雨水的清新、河水的腥臊和人群聚居的污浊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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