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鼋荡,是青浦县境西南一片极大的沼泽水荡,港汊纵横,芦苇密不透风,终年弥漫着一股水草腐烂的腥气。寻常船只进了这里,若无向导,十有八九要迷失方向,困死其中。张阿大带着陈继祖和启明,在迷宫般的苇巷水道里穿行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一处稍稍隆起的土丘。丘上搭着几个极其隐蔽的窝棚,覆着厚厚的苇草,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这便是渔帮一处应急的秘舵。
窝棚里阴暗潮湿,铺着干苇,算是能躺下人。张阿大安排两人住下,留下些干粮和清水,又派了两个最机警的弟兄在远处水道口放哨。
“这里暂且安全。”张阿大道,“赵团长那边,我已经派人设法递了消息,就看那边如何回应。你们先歇着,养好精神。”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只有水鸟的鸣叫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启明肩头的伤在渔帮土药的敷治下,渐渐收口,年轻的身体恢复得快,脸上也有了点血色。继祖则利用这难得的安宁,将所知关于沉船案、周秘书长、小野等人的线索,在脑中细细梳理,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他越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桩陈年冤案。周秘书长当年的封存,如今的追杀;小野对“河神令”和沉船异乎寻常的兴趣;还有那艘沉船可能牵扯的“前明义士”和“重要信物”……这一切,似乎指向一个更大的漩涡,关乎权力,关乎历史,甚至可能关乎这摇摇欲坠的民国气运。
第三日傍晚,放哨的弟兄带着一个人回来了。来人穿着普通的青布裤褂,像个老实巴交的渔民,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腰间微微鼓起。他见到张阿大,抱拳行礼:“张爷,赵团长有回信了。”
张阿大连忙将人请进窝棚。来人目光扫过继祖和启明,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蜡丸,捏碎了,取出一张薄纸,递给张阿大。
张阿大识字不多,转手交给继祖。继祖展开一看,上面是几行遒劲的字迹:
“情形已知。人暂护于汝处,甚妥。近日风声紧,省府施压,日人活动频繁,彼等目标恐不止二人。可设法将其转移至‘三河咀’盐警分队,队长马三,系我旧部,可信。另,速查‘福安客栈’那伙人真实来历及与周、日勾连实证。切切。”
落款只有一个“赵”字。
信息明确。赵团长愿意提供庇护,但碍于省府压力和日本人,不能明着来,只能通过信得过的下属暗中接手。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追兵背后的复杂网络,要求渔帮继续深挖。
“三河咀的马三……”张阿大沉吟道,“我知道那人,性子直,讲义气,是条汉子。盐警分队地方偏,倒也安全。”
来人又道:“赵团长还让带句话,省里近日可能会有大员下来巡视,据说是南京方面的人,与周秘书长并非一路。或许……是个变数。”
南京方面的人?继祖心中一动。这混乱的时局,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或许能制造机会。
送走来人,张阿大立刻安排转移事宜。三河咀在青浦南边,靠近出海口,是盐警的地盘,相对独立。他选了水牛和另外两个熟悉南路水道的弟兄,准备连夜用船将继祖和启明送过去。
至于查“福安客栈”那伙人,张阿大决定亲自带老歪去镇上走一遭。
是夜,月黑风高。两条小划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老鼋荡,沿着一条隐秘的水路,向南驶去。继祖和启明坐在水牛的船上,看着两岸黑沉沉的芦苇影飞速后退,心中都明白,这短暂的安宁结束了,前方仍是未知的险途。
与此同时,张阿大和老歪扮作卖鱼的渔民,摇着船来到了青浦镇码头。镇上果然气氛紧张,码头岗哨林立,对往来船只盘查甚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将船泊在远处一片渔船中间,观察着“福安客栈”的动静。
客栈临河而建,二楼几间客房亮着灯。隐约可见窗口有人影晃动。张阿大眼尖,看到客栈后门的小巷里,偶尔有黑衣人快速进出。
“看来的确是个窝点。”老歪低声道。
等到后半夜,码头上渐渐安静下来。只见“福安客栈”后门再次打开,两个黑衣人护送着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看不清面容的人走了出来,迅速登上一条早已等候在此的快船。快船没有点灯,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逆流而上,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那个穿长衫的,像是头目。”张阿大皱眉,“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跟上去看看?”老歪跃跃欲试。
张阿大摇摇头:“他们的船快,跟不上。而且这方向……像是往省城去的?”
难道是要去向周秘书长汇报?还是另有图谋?
两人正在猜测,忽见客栈二楼一间亮灯的窗户后,出现了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身影——是那个东洋人小野!他正站在窗边,拿着望远镜,似乎在观察河面和对岸的守备团团部!虽然他很快便放下望远镜,拉上了窗帘,但那惊鸿一瞥,足以让张阿大和老歪心头巨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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