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的这片荒地,在冬日的苍穹下,显得格外辽阔而寂寥。枯黄的蒿草在寒风中伏倒又扬起,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这片土地沉睡的呼吸。远处渭水的流淌声沉闷而持续,像是亘古不变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泥土的芬芳,以及枯草腐败后淡淡的霉味。
秦战站在那片被初步清理出来的空地中央,脚下是翻新的、带着湿气的泥土。他带来的那几十号人,如同忙碌的工蚁,在二牛粗豪的指挥下,奋力清理着剩余的杂草和碎石。镐头刨进冻土的闷响,石块被搬动时的摩擦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这片土地长久的沉寂。
“这边!这边清干净点!对,石头都堆到那边去,回头有用!”二牛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充满了干劲,他身上的伤似乎在这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好了大半。
黑伯则带着几个看起来手脚还算麻利的年轻人,在那处低矮的土丘上敲敲打打。他用随身携带的小锤,仔细敲击着裸露的岩石,侧耳倾听声音,又用手捻下一些石粉,放在鼻尖闻了闻,甚至用舌头尝了尝。
“嗯……这青石质地尚可,硬度足够,打磨后或可作砧基。那边的黄土,黏性不错,夯筑围墙正好……”黑伯一边检查,一边喃喃自语,花白的眉毛上沾了些许尘土,眼神却异常明亮。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在他眼中都是未来的材料。
猴子则拿着炭笔和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不断在上面写写画画。他根据秦战口述的理念和黑伯的建议,规划着工坊的布局。哪里建高炉区,哪里是匠作区,料场放在何处,工徒的简易棚屋又该如何搭建……他需要考虑风向、水源、运输便利,以及未来扩张的可能。这并非易事,但他乐在其中,仿佛在绘制一幅宏伟的蓝图。
赵老蔫也没闲着,他被分配去照看陆续运抵的少量初期物料——几捆粗糙的工具,一些麻绳,还有一口临时搭建灶台用的大铁锅。他小心翼翼地看管着这些东西,仿佛那是稀世珍宝,虽然依旧有些畏缩,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
荆云的身影则如同鬼魅,时而在工地边缘巡视,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处偶尔经过的人影;时而隐没在尚未清理的荒草丛中,检查是否有不速之客留下的痕迹。他的存在,让这片喧闹的工地,多了一份无形的警戒。
秦战看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从边关的生死挣扎,到咸阳的阴谋暗算,再到此刻这片充满希望的荒地,他走过的路,充满了荆棘与坎坷。但看着眼前这初具雏形的工地,听着那充满生机的劳作声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力量。
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将作监那边的物料,虽然借着王命的虎皮暂时唬住了那个属官,但后续能否顺利、足量地送来,还是未知数。而且,他们最缺的,是可靠且有一定基础的工匠。二牛招募来的多是流民和退役老卒,吃苦耐劳没问题,但技术活,还得靠他和黑伯手把手地教。
“头儿!”猴子拿着画得密密麻麻的木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疲惫,“初步规划差不多了。高炉区就定在背靠土丘的这边,避风,而且取土石方便。匠作区和料场放在靠近河滩的平地,将来运输物料也便利。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
秦战接过木板,仔细看着上面那些歪歪扭扭却条理清晰的线条和标注,点了点头:“很好,就按这个来。先集中人手,把高炉的地基和匠作区的棚子搭起来。我们必须尽快让这里像个样子,至少,要先把炉子立起来!”
“明白!”猴子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头儿,将作监那边送来的第一批物料到了,我清点了一下,数量……大概只有我们清单上报的六成。而且,耐火黏土的品质,似乎……不太对劲。”
秦战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送来的黏土颜色发黄,杂质很多,用手一捻就碎,根本达不到上品的要求。我怀疑……”猴子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秦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果然,明面上的刁难被挡了回去,暗地里的小动作就来了。以次充好,拖延克扣,这都是官僚体系中惯用的伎俩。
“知道了。”秦战没有立刻发作,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先把能用的挑出来。黏土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他走到堆放物料的地方,抓起一把那所谓的“耐火黏土”。入手粗糙,颗粒感明显,颜色也确实不正。这样的黏土,用来糊墙都嫌不够结实,更别说用来垒砌需要承受极高温度的高炉了。若是强行使用,炉壁强度不够,极易开裂甚至炸炉,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怒火在他胸中升腾,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他转身,目光扫过这片刚刚开始焕发生机的土地,最终落在了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准备建造高炉的区域。那里,已经挖出了一个浅坑,几个汉子正在黑伯的指挥下,用石夯奋力夯实着基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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