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裹挟着黄土和衰草味儿的风,毫无遮拦地撞在刚跳下马车的秦战脸上,干燥,粗糙,带着深秋独有的、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
枯黄的草梗在风里打着旋儿,高的能没过人腰,像一片褪了色、生了锈的海洋,发出窸窸窣窣的、如同低语又如同哭泣的声响。远处,几棵歪脖子老树顽强地伸着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绝望者伸向苍穹乞求的手臂。更远处,一道早已干涸的河床蜿蜒着,裸露着灰白色的河床石,像大地上一道丑陋的、结了痂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植物腐败的霉味,以及一种……属于荒野的、空寂的凉意。
这就是栎阳西,他那三百顷的“封地”。
“咳……呸!” 二牛跟在秦战身后跳下车,一口裹着沙子的唾沫吐在枯草根上,他咧着嘴,那张被边关风沙磨砺得粗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头儿……这……这他娘的比咱们守的那烽燧台底下还破啊!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几个!”
他说的倒是实话。极目所及,除了他们这一行刚刚抵达的车马人马,就只有远处零星散落着的、几个低矮破败得几乎要融入土地的茅草窝棚,像大地皮肤上长出的几块癞疮。一丝稀薄的、带着柴火味的炊烟从一个窝棚顶上飘起,还没升多高,就被风吹散,更添了几分凄凉。
秦战没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土腥和腐草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激得他精神一振,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凛冽驱散了几分。他抬起脚,踩了踩脚下干硬板结的土地,靴底传来坚实的触感。
“破?” 秦战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一个带着点狠劲和豁达的弧度,他转过身,面向着跟着他一路从咸阳过来的核心班底——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百里秀,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黑伯,沉默得像块石头、却时刻感知着周围风吹草动的荆云,还有一脸“头儿说啥就是啥”的二牛和猴子等人。
他张开双臂,动作幅度很大,仿佛要将眼前这片无尽的荒凉尽数拥入怀中。
“破才好!”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传出去老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破了,才干净!破了,才能让咱们甩开膀子,想怎么建,就怎么建!不用看那帮咸阳老爷的脸色,不用管他娘的什么《考工记》的破规矩!”
他收回手臂,手指有力地指向脚下:“这里,从今天起,就是咱们的‘家’!谁也管不着,只属于咱们自己的家!”
一阵更强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沙尘,扑打在众人脸上、身上。百里秀下意识地用广袖挡了挡脸,秀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她看着秦战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衣袍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终究没有说什么。黑伯则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在粗糙的手掌里捻了捻,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这地……瘦得很呐……”
“瘦怕啥?” 秦战听到了,大步走过去,也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用力一捏,土块在他掌心碎裂,“肥不起来,咱们就给它喂肥!没有水,咱们就给它引来水!房子破了,咱们就盖新的,盖结实的!工坊没有,咱们就自己垒!”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俗,却像是一把火,丢进了众人被眼前荒凉景象浇得有些发冷的心里。
“二牛!”
“在!” 二牛一个激灵,挺起胸膛。
“带你的人,立刻安营扎寨!就按咱们在边关的法子来,壕沟挖深,哨位放远!这里不是咸阳,安稳日子还没影呢!”
“喏!” 二牛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吆喝起跟他一起来的十几个老兵,“都听见没?干活了!别他娘的像个娘们似的杵着!”
“猴子!”
“头儿!” 猴子机灵地凑上前。
“你带几个腿脚利索的,把咱们这三百顷地,给我大致跑一遍!哪里地势高,哪里靠近水源——甭管干不干涸,哪里可能有石头、黏土,都给我记下来,画个草图标明白!”
“明白!” 猴子应了一声,点了两个人,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就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茫茫荒草中。
“黑伯,” 秦战转向老匠人,语气放缓了些,“您老辛苦,带着工匠兄弟们,先看看咱们带来的那些家伙什,清点一下,找个背风、干燥的地方安置好。工棚不急着搭,但炉子、风箱、铁砧这些吃饭的家伙,得先归置妥当了。”
黑伯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晓得了。家伙什在,手艺就在,心里就不慌。”
最后,秦战看向百里秀和荆云。
“百里,安顿下来后,立刻着手登记所有跟随我们来的流民名册,按户、按丁口、按原有手艺,分门别类,务必清晰。以后分派活计、发放口粮,都指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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