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字营自垦的黍米终于赶在第一场秋霜前抢收完毕,金黄的穗子变成了营地里实实在在的粮囤,虽然不算丰硕,但那份自给自足的踏实感,比任何空头饷银都更能凝聚人心。火器坊叮叮当当的声音未曾停歇,李铁山带着刘小锤一帮人,愣是在人手物料都紧巴巴的情况下,又捣鼓出了三十多支加装了准星照门的“改良版”鸟铳,使得王字营的火器旗队装备焕然一新。三段击的操练也日渐纯熟,虽然还达不到弹如雨下的理想状态,但那进退轮转的章法和愈发齐整的铳声,已足以让任何目睹过的将领侧目。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备战争,一股令人窒息的庞大阴影,如同北方漫卷而来的乌云,沉沉地压向了初具雏形的宁远城。
努尔哈赤,来了。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石锁派出的远哨斥候。他们像警觉的山猫,在宁远以北百里的山林间活动,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紧迫。先是小股游骑活动骤然频繁,接着是大队人马行进的烟尘遮天蔽日,最后,当斥候拼死带回那绣着龙纹的织金龙纛确切消息时,所有人都明白,后金主力,那位几乎横扫辽东、战无不胜的老汗,亲率大军压境了。
消息传回宁远,这座尚未完全竣工的城池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民中蔓延,数年前萨尔浒尸山血海的记忆尚未褪色,如今,这尊杀神兵锋直指宁远,这座仓促筑就、墙垛都未必完全干透的新城,能挡得住吗?
“十万!至少十万大军!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逃回来的斥候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带来的消息让经略行辕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孙承宗端坐主位,花白的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他环视帐下众将,有的面色惶惑,有的眼神闪烁,也有人如满桂、祖大寿等将领,虽面色凝重,却透着一股决死的悍勇。
“慌什么!”孙承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努尔哈赤也是血肉之躯,非是三头六臂!我宁远城虽新,然墙高池深,将士用命,火器充足,更有大海为凭,岂是沈阳、辽阳可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站在武将队列靠后位置的王二身上。“王百户。”
“末将在!”王二踏步出列,声音沉稳。他如今虽是百户,但因营头新立,在这种高级别军议中位置并不靠前,但孙承宗点名,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
“你王字营新立不久,然练兵有方,火器犀利。如今大敌当前,于城防布置,你有何见解?”孙承宗直接问道,这是极高的信任,也是巨大的压力。
顿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王二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加掩饰的质疑。一个靠着奇技淫巧和种地出名的百户,也配在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上发言?
王二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也是实现自己价值、影响战局的绝佳机会。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宁远城防图前,先是对孙承宗和众将行了一礼,然后才不卑不亢地开口。
“经略大人,诸位将军。末将以为,努尔哈赤挟大胜之威而来,其势虽猛,其心必骄。我军新集,城池新立,利在坚守,挫其锐气!”
他手指点向城墙外围:“末将建议,当在城外,挖掘三道交错环绕之浅壕!壕深不必过人,但需宽阔,内埋削尖竹木,撒布铁蒺藜!此非为阻敌 ,而在迟滞其骑兵冲锋,迫其下马填壕,或绕行狭窄通道,从而暴露于我城头火力之下!”
接着,他的手指滑向城墙本身:“城头防御,首重火器!当集中所有火炮、火铳,分段配置,形成交叉火力网。尤其是城墙拐角、瓮城内侧,需重点布防。此外,可在女墙后预设滚木擂石,烧沸金汁(粪水),以备敌军攀城。”
他又指向城墙内侧一些关键节点:“城内需设预备队,随时支援吃紧地段。另,可在城墙内侧,依托民房街巷,预设第二道防线,即便外城有失,亦可节节抵抗!”
最后,他提出了一个让不少传统将领皱起眉头的建议:“末将观我军火炮,多固定于城头,射界有限。可否遴选部分轻便佛朗机、将军炮,置于特制炮车之上,使其可沿城墙马道机动?如此,敌攻何处,我之火炮便可迅速支援何处,如同……呃,如同长了腿一般。”
“长了腿的火炮?”一名参将忍不住嗤笑出声,“王百户,你这想法倒是新奇,只是这炮车移动缓慢,临阵之时,岂非贻误战机?”
王二平静回应:“参将大人所言极是。故此法需平日严格操练,熟悉路径,且非所有火炮皆可机动,只选轻便迅捷者。然一旦练成,其灵活性,远胜固定炮位。敌若集中攻我一点,我则机动火炮齐聚,可瞬间形成局部火力优势!”
孙承宗听着,眼中精光闪动。王二提出的城外壕沟限制骑兵、城头火器集中配置、城内预设防线乃至火炮机动等想法,虽有些细节尚显粗糙,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核心思路清晰明确,完全围绕着如何最大化发挥守城方,尤其是火器的优势,来抵消后金骑兵和步兵的冲击力。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思考的守城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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