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银安殿侧殿,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一股沉重压抑、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来自不久前刑讯的石屋)和一种更加冰冷的、源于权力顶层对未知威胁的惊疑与躁动。
刘宗敏站在殿心,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声若洪钟,将连夜审讯两名后金细作所得的惊人供词,原原本本地向端坐于上的李自成,以及被紧急召来的牛金星、田见秀等核心文武,进行了禀报。
他每说一句,殿内众人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确是辽东鞑子!
睿亲王多尔衮派来的探子头目!
来了不下二十人,混在流民里,摸咱们的城防、粮草、火器,画地图,往沈阳送信!”
刘宗敏豹眼圆瞪,语气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和杀意,
“狗日的!
胆子忒肥!
竟敢摸到老子窝里来了!”
“啪!”
李自成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跳动。
他霍然起身,脸上肌肉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凶光,咆哮声震得殿梁仿佛都在颤抖:
“鞑子?!
他娘的是建州来的野人鞑子?!
竟敢窥视朕的洛阳?!
好大的狗胆!”
他如同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雄狮,在丹陛上来回疾走,杀气腾腾:
“朕还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先惦记起朕的家当了!
一群茹毛饮血的关外蛮夷,也配觊觎中原神器?
不知死活的东西!”
暴怒之后,他却很快流露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对边陲蛮族的轻视和不以为意。
他停下脚步,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哼!
不过是些疥癣之疾,跳梁小丑!
仗着骑射厉害些,在关外逞逞威风也就罢了!
如今朕坐拥雄兵数十万,据洛阳雄城,携大破明军之威,岂是这些蛮夷能撼动的?
待朕扫平中原,定了鼎,腾出手来,率大军出关,定要踏平沈阳,将那黄台吉、多尔衮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他的思维焦点,依旧牢牢锁定在“扫平中原”、“定鼎天下”的宏图霸业上。
在他看来,明朝朝廷和江南的富庶之地,才是他首要的、也是唯一的敌人。
关外的后金,不过是偏远地区的蛮族,或许有些边患之扰,但绝无可能威胁到他的根本大业。
这种认知,源于他对中原正统王朝天下观的继承,也源于他对自身武力的绝对自信。
然而,站在下首的苏俊朗,听到李自成这番充满轻视的言论,却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糟糕!
他…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哪里!”
苏俊朗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脸色因焦急和恐惧而变得苍白。
他来自信息爆炸的后世,深知历史的残酷走向!
眼前的李自成、牛金星等人,还沉浸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虽然他们自己可能不这么想)的传统叙事里,将关外的满清视为前元一样的边患。
但他们根本不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可怕、何等高效、何等具有战略野心的新兴军事帝国!
后金(清)绝非简单的蛮族!
它是一个正在急速汉化、学习、并融合了自身野蛮武力的升级版征服政权!
其军队纪律严明,赏罚分明,骑兵机动性天下无双,战斗力远非此时军纪涣散、各自为战的明军和流寇习气严重的闯军可比!
皇太极、多尔衮等人的雄才大略和政治手腕,更非崇祯和李自成所能轻易比拟!
历史的教训血淋淋地刻在他的脑海里: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明朝与农民军的内战,最终耗尽了华夏最后的气血,让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清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举入关,窃取了神州!
绝不能重蹈覆辙!
强烈的危机感和历史责任感,驱使苏俊朗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他猛地踏前一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声音因急切而微微颤抖,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闯王!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小觑此敌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李自成皱起眉头,牛金星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苏俊朗深吸一口气,极力组织语言,试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描绘出那迫在眉睫的巨兽身影:
“闯王明鉴!
辽东建奴,绝非寻常蛮夷!
其兵锋之盛,冠绝天下!
八旗铁骑来去如风,悍不畏死,且令行禁止,绝非乌合之众!
其首领皇太极、多尔衮等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绝非只知抢掠的部落酋长!
其志不在劫掠边关,而在吞并天下,取明朝而代之啊!”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急促:
“如今我等与明军在中原血战,彼此消耗,实乃…实乃鹬蚌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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