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刺骨的寒流中失去了刻度。刑天每一次划水,每一次在滑腻岩壁上寻找借力点,都像在拖拽两座沉没的山峦。左肩那诡异的图腾灼烧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缝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冰冷的潭水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热量,四肢早已麻木,唯有这痛楚是唯一清晰的坐标,提醒他不能沉沦。
幽姬的身体紧贴着他,轻得像一片枯叶,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颈间伤口深处,那细密的银辉脉络在簪子幽蓝光晕的映照下,微弱地起伏着,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光芒闪动,都像在刑天心上割了一刀。娘亲,撑住…玄幽山就在前方…他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将几乎涣散的意志强行钉在那抹幽蓝的指引上。
那光,是黑暗寒狱里唯一的锚点。簪首的蓝萤石散发着温润而深邃的光晕,穿透浓墨般的潭水,稳定地指向一个方向。刑天浑浊的视线死死锁住它,那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玄幽山…血仇之地…亦是此刻唯一的生门。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躯壳深处燃烧,烧灼着疲惫,也烧灼着恐惧,支撑着早已超越极限的残躯奋力向前。
水流骤然变得湍急,裹挟着碎石和枯骨残骸,猛烈地冲击着他。前方不再是狭窄的岩壁水道,黑暗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深沉的阴影取代。水流裹挟着他,猛地冲入一条更为宽阔的地下暗河。冰冷的河水带着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撞向一侧嶙峋的岩壁。
“呃!”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松手。他死死抱紧幽姬,用后背承受了大部分撞击,碎石刮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肤。水流轰鸣着,像无数冰冷的巨手撕扯着他,试图将他拖入更深、更暗的渊薮。他像一片残破的叶子,在狂暴的暗流中翻滚、沉浮,每一次被水流砸向岩壁,左肩的图腾就爆发出更猛烈的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刑天猛地将最后一丝力量灌注于双腿,借着水流冲击一块凸起巨石的反弹之力,用尽全身力气向斜上方蹬去!
“哗啦——!”
冰冷刺骨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草木腐败的味道。刑天破开水面,半个身子重重摔在湿滑的河岸泥地上。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砸落,比寒潭之水更冷,更急,像无数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他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图腾那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渍,也冲刷着他几乎熄灭的意识。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臂死死搂住幽姬,另一只手痉挛般抠进身下冰冷的泥泞,拖动着两人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挪动。
泥浆裹满了全身,冰冷粘腻。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他残存的所有力气。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试图将他重新推回那冰冷的河水中。玄幽山…簪子…娘亲…这些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他昏沉的意识里明明灭灭。他爬着,爬着,直到那点幽蓝的光晕,在滂沱大雨中变得模糊不清,直到沉重的黑暗彻底压垮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身体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泞里。冰冷的雨水肆意冲刷着他裸露的伤口,冲刷着幽姬苍白如纸的脸庞。左肩那诡异的图腾在暴雨的浇淋下,似乎被激活了,星图烙印的纹路、玉佩的玉色流光、玄冥寒毒的幽蓝丝线,在湿透的破碎衣衫下隐隐浮现,彼此纠缠、冲突,散发出一种混乱而危险的微光,如同活物般在皮肉下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刑天仰面躺在泥水中,视野被密集的雨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乌云翻滚着,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短暂地照亮这片荒芜的河滩。就在那电光一闪的瞬间,一个庞大、沉凝、如同亘古巨兽匍匐般的黑色轮廓,在遥远的天际线上骤然显现!
玄幽山!
那巍峨的、吞噬了他所有亲人和过往的阴影,在雷光的映衬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清晰地撞入他模糊的视野。血海深仇瞬间点燃了濒死的灰烬,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怒意猛地冲上喉头,却又被身体的极度虚弱死死压住,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野兽般的嘶鸣。他徒劳地伸出手,五指在泥水中痉挛地抓挠,仿佛想抓住那远在天边的仇雠,却只抓了一把冰冷的泥浆。
就在这时,头顶密集砸落的冰冷雨点,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一片突兀的寂静笼罩下来,隔绝了滂沱雨声的喧嚣。只有雨点敲打在某种柔韧织物上的沉闷声响,密集地响在头顶上方,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刑天涣散的瞳孔艰难地向上转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素净的青色。雨水顺着那柔韧的织物边缘汇聚成线,淅淅沥沥地垂落下来,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雨帘。这雨帘之外,是依旧倾盆而下的灰暗世界;雨帘之内,却是一个小小的、暂时隔绝了风雨的宁静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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