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抱着那团裹紧的狼皮,一步,一步,踏在混杂着泥浆和秽物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左肩深处那被狼王利爪贯穿的旧伤,在每一次肌肉牵动时都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抽干他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力量早已枯竭,支撑他的只剩下刻入骨髓的本能——守护怀中这微弱的生命之火。
流民汇成的污浊长河,在狭窄的山谷隘口被北境军冰冷的关卡硬生生截断。木栅狰狞,拒马森然,披着铁甲的士兵如同石雕,只有手中雪亮的长矛和腰间悬着的腰刀,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汗臭、腐烂的泥沼气息,还有刀锋上淡淡的铁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轮到他们了。
那负责盘查的士兵,一张脸被边塞的风沙刻得粗糙而冷漠。他的目光像两把生锈的钝刀,慢条斯理地在刑天身上刮过,从沾满恶臭淤泥、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烂衣衫,到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最后,死死钉在他怀里那个用狰狞狼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上。
刑天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带来一阵眩晕。他强迫自己垂下眼睑,避开那审视的目光,喉咙里干涩得如同塞满了沙砾。
士兵粗糙的手指猛地伸过来,不是指向刑天,而是直接戳向狼皮包裹的边缘——那里,一丝比月光更皎洁的银发,在狼皮深褐粗糙的毛发缝隙间,如同冰原上泄露的一线微光,刺眼地露了出来!
“里面是什么?”士兵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冻土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刀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腰刀随时可能出鞘饮血。
时间仿佛凝固。刑天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暴露了!厉无咎的狞笑、黑鸦卫的锁链、母亲幽姬最后燃烧的血影……无数血腥的画面在眼前炸开。他抱着墨漓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左肩深处沉寂的三股力量(星图、玉魄、玄冥死气)受到他濒死般的激烈情绪牵引,在玉佩的脆弱平衡下开始不安地躁动、冲突,细微的刺痛感如同无数钢针在肩胛骨深处攒刺。
就在那士兵眼中凶光毕露,按刀的手即将发力的刹那——
刑天怀中的墨漓,在深沉的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危机。她额心那枚由洪荒龙骸祭坛点亮的、一直微弱闪烁如风中残烛的金色印记,毫无征兆地骤然一亮!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涟漪,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瞬间掠过士兵的双眼。
士兵的动作猛地一僵。他眼中的锐利和杀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模糊了一下。那精准锁定银发的视线,出现了刹那的失焦和茫然,仿佛灵魂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暂时迷失了目标。
千钧一发!
刑天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奇迹般的变故从何而来,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低下头,像是被怀中“孩子”的动静吸引,又像是极度饥饿下的自然反应。他飞快地伸出那只没有抱着墨漓的手,探入怀中,摸到了柳氏偷偷塞给他的那半块救命之物——粗糙、干硬、散发着浓烈酸腐馊味的粗粮饼。
他狠狠掰下极小的一角,看也不看,直接塞进自己干裂的嘴里。牙齿咬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变和发酵气息的强烈酸腐味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味蕾和鼻腔。这味道如此刺激,如此真实,如此卑微,又如此关乎生存,刺得他眼眶瞬间通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低垂的视线。
这泪水,在士兵那刚刚从金印造成的短暂恍惚中挣脱出来的眼睛里,恰好成了最完美的掩护——一个抱着生病孩子、饥寒交迫到极点的流民少年,在得到一点点可怜食物时,那卑微的、心酸的、劫后余生般的激动。
士兵眼中的凶戾之气被这泪水冲淡了一丝。他皱紧眉头,厌恶地扫了一眼刑天嘴角沾着的饼渣和那刺鼻的馊味,又瞥了一眼他怀里那团似乎因为“孩子”不适而微微蠕动的狼皮包裹。那缕泄露的银发,不知何时已被刑天借着低头吞咽的动作,用沾满污泥的手指不着痕迹地重新塞回了狼皮深处。
“晦气!”士兵啐了一口,终于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像驱赶苍蝇,“滚!快滚!下一个!”
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松懈感瞬间席卷了刑天全身,左肩那躁动的三源之力也似乎因为这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暂时蛰伏。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松弛而软倒,抱着墨漓,低着头,以一种近乎蹒跚的姿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过了那道象征生死的关卡木栅。
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却也带着流民营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刑天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只想尽快远离那士兵的视线,融入前方那片由破烂窝棚、褴褛人群和绝望气息构成的混沌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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