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邀约,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胡老扁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他深知这位青帮大亨在上海滩的能力,其触角遍布军政商界乃至租界,是真正能够翻云覆雨的人物。为其家眷诊病,既是机遇,更是巨大的风险。诊好了,或许能得一强援,在上海站稳脚跟;稍有差池,恐怕连怎么消失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仔细斟酌后,回复那位叫陈明宇的使者,约定次日下午前往。是福是祸,总需面对。
就在他心神不宁地准备赴约之际,广慈医院内部,一场因他而起的风波,正悄然酝酿。
胡老扁凭借扎实的医术与独特的辨证思路,尤其是在名媛圈中逐渐打开的局面,虽未大肆宣扬,却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生,来自英国的史密斯博士。
史密斯医生年约五十,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留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穿着永远笔挺的白大褂,言谈举止间带着大英帝国子民特有的傲慢与优越感。他是爱丁堡大学的医学博士,坚信现代科学尤其是西医是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对包括中医在内的所有“传统巫术”都抱持着根深蒂固的蔑视。胡老扁这个“传统医学顾问”的存在,本就让他如鲠在喉,如今见其竟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妇科,隐隐有了名声,更是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
这日上午,医院举行一场高级别的疑难病例讨论会,与会者包括各科室主任及资深医生,讨论一位患有严重妊娠高血压合并先兆子痫的孕妇病例。产妇已孕三十四周,血压持续居高不下,蛋白尿三个加号,全身浮肿,伴有头晕眼花,西医用了硫酸镁等常规治疗方案,效果不佳,胎心监测也显示胎儿窘迫,情况十分危急。
史密斯医生作为妇产科权威,主导着讨论。他提出了一系列激进的方案,包括立即终止妊娠进行剖宫产,但同时也强调了早产儿存活率低及产妇术中大出血的风险,会议室气氛凝重。
“诸位,基于目前的医学证据,我们必须优先考虑挽救产妇的生命,尽管这意味着胎儿要承担极大的风险。这是科学和理性的选择。”史密斯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总结道,语气不容置疑。
这时,一直旁听的林慕笙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胡老扁,忽然开口道:“史密斯医生,各位同仁,关于此病例,我们是否也可以听听胡顾问从传统医学角度的看法?或许能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胡老扁身上。有好奇,有怀疑,更有如史密斯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讽。
史密斯嗤笑一声,摊了摊手:“林,我尊重你的开放性思维。但是,面对如此危重的产科急症,我们需要的是经过无数次临床试验验证的科学手段,是精确的血压监测、尿液分析、胎儿监护,而不是那些……草根树皮熬出来的、成分不明的汤药,或者什么虚无缥缈的‘气’和‘经络’。让一位……嗯,‘传统医师’来参与如此严肃的讨论,我认为是对病人极大的不负责任!” 他将“传统医师”几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轻蔑。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几位中国籍医生脸上露出不忿之色,但碍于史密斯的地位和学术权威,并未立刻反驳。
胡老扁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他面色平静,并未因史密斯的嘲讽而动怒,只是向林慕笙和与会者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史密斯,语气平和却清晰地说道:“史密斯医生,科学的精神在于探索未知与实证,而非固步自封。中医历经数千年实践,自有其内在逻辑与价值。对于这位产妇的情况,胡某确有一些浅见,并非要否定西医的救治,而是希望能提供一种可能互补的思路。”
“互补?”史密斯眉毛一挑,语气更加尖锐,“胡先生,请你告诉我,你的‘草根树皮’,能精确降低血压吗?能消除蛋白尿吗?能实时监测胎儿心跳吗?如果不能,所谓的‘互补’从何谈起?这不过是你们中国人惯用的、模糊不清的托词罢了!”
这番话已是极其无礼,带着明显的种族和文化歧视。会议室里的中国医生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胡老扁眼神微凝,但依旧保持着克制。他不再与史密斯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而是转向林慕笙和病例主管医生,沉声道:“林院长,诸位医生。根据方才所述的产妇症状——妊娠后期,水肿严重,头晕眼花,血压飙升,蛋白尿。此症在中医看来,属‘子肿’、‘子晕’重症,进而发展为‘子痫’先兆。其病机关键在于‘肝阳上亢,脾虚湿盛’。”
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一边写画一边解释,条理清晰,引经据典:
“孕妇素体肝阴不足,怀孕后阴血下聚养胎,更使肝阴亏虚,阴不制阳,则肝阳上亢,故见头晕、眼花、血压升高;脾主运化水湿,胎儿渐大,阻碍气机,脾运失健,水湿内停,泛溢肌肤,故见全身浮肿;湿浊下注,损伤肾络,故见蛋白尿。肝阳亢盛化风,风火相煽,上扰清窍,便是子痫发作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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