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事件如同投入胡老扁平静生活的一颗毒石,虽未造成即时的惊涛骇浪,那污秽的涟漪却持续扩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柳月娥受此刺激,本就未曾痊愈的身心更是雪上加霜,整日抱着懵懂的幼子胡慎远垂泪,对周遭一切都充满了惊惧与疏离。胡老扁心中愠怒,却也知此事追查不易,对方既用匿名手段,便是藏于暗处的毒蛇,贸然动作只会打草惊蛇。他只能按下怒火,一方面加派人手看护南市小院,另一方面,更加专注于医馆事务与古墓医典的研读,唯有沉浸在浩瀚医理与纷至沓来的病患中,才能暂时忘却这现实的蝇营狗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股更大的暗流,正悄然在上海滩的药材行当里涌动,并不可避免地,开始波及到他这间看似超然物外的医馆。
这一日,胡老扁正在为一位患有顽固风湿的老妪施针,阿强拿着几张账单,面带愁容地走了过来。
“师父,这是这个月‘永盛堂’送来的药材账目,您过目一下。”
胡老扁施针完毕,净了手,接过账单一看,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几味常用的药材,如当归、黄芪、茯苓等,价格竟比上月涨了将近三成!这涨幅极不寻常。
“永盛堂的伙计可说为何涨价?”胡老扁问道。永盛堂是上海滩老字号的药材行之一,与胡老扁合作多年,一向货真价实,价格公道。
阿强愤愤道:“问了!那伙计支支吾吾,只说如今货源紧张,各地药材收购价都涨了,他们也是没办法。可我私下打听,别的药行虽然也涨,却没他们这么狠!而且,咱们常用的那几味药,涨得最凶!”
胡老扁沉吟不语。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行医用药,对药材市场本就关注,近来的确听闻一些风声。随着西洋医药更大规模地涌入,许多传统药行生意受到影响,加之时局不稳,货运时常中断,药材价格有所波动是常情,但像永盛堂这般针对性地大幅提价,却透着蹊跷。
他吩咐阿强:“你去市面上其他几家相熟的药行问问,看看他们同样的药材是什么价,再打听一下,近来药材行当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阿强领命而去。胡老扁则继续看诊,心中却已蒙上一层阴影。他这医馆,虽不以盈利为目的,但每日病患众多,药材消耗巨大,若药材价格持续飞涨,长此以往,必将难以为继,最终影响的,还是那些依赖他诊治的贫苦百姓。
傍晚时分,阿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更让胡老扁心头一沉。
“师父,打听清楚了!”阿强擦着汗,语气急促,“永盛堂确实不对劲!别的药行同样的药材,价格虽有小涨,但绝没有他们那么离谱。我还打听到,就在上月,永盛堂悄悄换了东家!”
“换了东家?”胡老扁目光一凝,“可知新东家是谁?”
“具体的还不清楚,只听说是位背景很深的浙江商人,姓陈,跟洋行和官府都走得极近。他一接手永盛堂,就联合了另外几家大小药行,成立了一个什么‘沪上药材同业公会’,表面上说是为了规范市场,统一价格,抵御西洋药的冲击,可实际上……”阿强压低了声音,“实际上,就是他们在操纵市价!凡是加入公会的药行,进货渠道和售价都要听他们调度,不然就会被排挤,甚至拿不到好货!咱们没加入公会,永盛堂就给咱们穿小鞋呢!”
操纵市价?同业垄断?胡老扁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这并非简单的市场波动,而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试图掌控上海滩的药材命脉!这姓陈的新东家,所图非小。
“而且,师父,”阿强脸上忧色更重,“我还听说,这‘药材公会’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们还在大肆收购上海周边,乃至江浙一带的药材种植园和山地,想把药材的源头也控制在手里。他们还放出风来,说要推行什么‘标准药材’,凡是不符合他们标准的,一律不许在市面上流通。这……这分明是要把咱们这些不听话的医馆和药铺往死里逼啊!”
胡老扁闻言,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这已不仅仅是涨价的问题,而是有人要凭借资本与权势,重塑整个行业的规则,将所有不服从者清除出局。若让其得逞,日后药材价格几何,何种药材可用,皆由这“公会”一言而决,那些价格低廉、疗效确切的寻常草药,恐怕会被以“不合标准”为由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价格高昂的所谓“精品”。届时,像他这样坚持为贫苦百姓诊治的医馆,如何还能开得下去?无数依赖草药治病的穷苦人,又将何处求医?
这已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关乎生计,更关乎道义。
“师父,咱们现在怎么办?”阿强焦急地问道,“永盛堂的账,这个月还能勉强支撑,可下个月若再涨,就……而且,若是以后好药材都让他们控制住了,咱们就算有钱,恐怕也买不到合适的药了!”
胡老扁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账,照付。但不能一直如此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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