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居的旧影与新秘
午后的阳光像被筛子滤过,斜斜地掠过骑楼的琉璃窗。那些玻璃是岭南特有的彩色冰纹,把光线拆成赤橙黄绿的碎片,落在陶陶居光洁的红木桌面上。桌面被岁月磨得发亮,隐约能看到几代食客手肘留下的浅痕,像一圈圈沉默的年轮。李浩推开雕花木门时,黄铜门环撞击门板的“哐当”声,惊得梁上悬着的鸟笼晃了晃,画眉鸟扑腾着翅膀,清脆的啼鸣混进了满室香气里。
最先钻进鼻腔的是虾饺的鲜甜,那是澄粉与鲜虾碰撞出的清爽;接着是烧卖的醇厚,猪肉馅与冬菇在蒸笼里缠绵出的浓酽;最后沉淀下来的,是老面发酵时特有的微酸,带着点潮湿的木味——那是岭南烟火气最鲜活的注脚,混杂着珠江水汽与骑楼木梁的气息,一呼一吸间,都是时光的味道。
“后生仔,找哪位?”账台前的老者抬起头,声音像泡了多年的普洱,醇厚里带着点沙哑。他穿一件月白布衫,领口洗得有些发白,鬓角的银丝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倒比头顶那盏琉璃灯更显温润。老者手里正拨着竹制算盘,算珠碰撞的“噼里啪啦”声节奏分明,指节上布满老茧,却灵活得很,像在演绎一段古老的韵律。
“您好,我叫李浩,是周伯和沈墨白介绍来的。”李浩微微欠身,目光落在老者胸前的铭牌上——罗文杰。三个字是用隶书刻的,透着股稳重劲儿。
罗文杰停下算盘,右手拇指还抵在最后一颗算珠上。他抬眼打量李浩,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锐光,像老刀出鞘时的冷芒:“周老头和小沈?倒是稀客。”他扬声朝后厨喊了句粤语,“阿明,来壶普洱,要陈年的!”伙计应了声,脚步声在青砖地上敲出轻快的调子。罗文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看你的样子,不是来吃点心的——陶陶居的虾饺烧卖,留不住你这样的年轻人。”
李浩没绕弯子。他解开背包,取出灵藏库终端。那是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表面嵌着一块半透明的屏幕,边缘还留着几道磕碰的痕迹。按下开机键的瞬间,屏幕亮起幽蓝的光,陶陶居内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终端中央,一个幽蓝色的光点正剧烈闪烁,像被困在玻璃里的星子,边缘萦绕着细密的能量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映得周围的红木桌椅都蒙上了层冷光。“罗先生,我在这附近检测到了异常引力场,强度远超常规值。”李浩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波纹跟着他的动作变换形状,“源头……似乎就在陶陶居。”
罗文杰端起刚送来的普洱茶,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像水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呷了口茶,茶汤在舌尖滚了圈,才缓缓咽下:“异常引力场?”他放下茶杯,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岁月的重量,“后生仔,这词儿换个说法,是不是该叫‘黑洞’?多少年没听过这说法了……上一次听见,还是在三十年前的蒸汽里。”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窗外的骑楼老街热闹得很,黄包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吆喝声、电车驶过的“叮叮”声,像潮水般涌进来。罗文杰望着对面骑楼墙上“食在广州”的老牌匾,那四个字是用金漆写的,历经风雨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底气。“你知道吗,这里以前可不是只有虾饺烧卖。”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沉在江底的石头,“三十年前那场仗,陶陶居是个重要的战场。”
李浩没插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罗文杰要说的,是料理界那场几乎被尘封的大战。
“那天的蒸汽都带着铁锈味。”罗文杰的目光飘远了,像是透过喧闹的街景,看到了三十年前的硝烟,“蒸笼叠到屋顶高,白茫茫的蒸汽里,到处是厨具碰撞的火星子。小当家那伙人,手里的厨具能发光——不是电灯那种亮,是带着温度的,像烧红的烙铁浸了水,又烈又韧。”他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仿佛还能抓住当年的光影,“他们用菜刀划出的弧线,比珠江上的烟花还要亮,连骑楼的琉璃窗都映得通红。”
可战后,那些身影突然就消失了。罗文杰说,就像被晨雾吞没的船帆,前一晚还在码头亮着灯,天亮就只剩空荡荡的泊位。“过了几个月,有人陆陆续续回来过。”他转过身,后背靠着窗沿,“把带不走的厨具、写满批注的菜谱,还有些没来得及传的技艺,都交给了后人徒弟。没徒弟的,就找个信得过的人当传承者,磕三个头,递上块刻着名字的木牌,就算把念想留下了。”
他忽然低低笑了声,带着点自嘲:“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当年的仗打得有多狠。那些号称‘传世’的厨具,十有八九是后来仿的——真家伙在那天的蒸汽里早就打碎了,碎片混着面团渣子,埋在陶陶居的地基下,现在说不定还在跟着蒸炉的震动打颤呢。”罗文杰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浩手里的终端上,“要说真能留到现在的,恐怕只有你这灵藏库了。当年它没参战,被藏在粤汉铁路的火车厢里,一路颠到韶关,才算躲过一劫。现在那些所谓的‘传承’,不过是当年留下的影子,能有八成功效,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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