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更加刁钻!看似询问,实则是在逼林若甫表态!逼他彻底放弃对相位继承人的影响力!
林若甫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庆帝会有此一问。他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苍凉:“陛下谬赞。老臣确有些许门生,然皆才具平平,不堪大用。且…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欲开新政,当用新锐。老臣旧识,恐不合陛下心意。故,不敢妄言。一切…但凭陛下圣心独断。”
他再次将皮球踢回给庆帝,明确表示自己绝不插手相位继承之事,彻底斩断与未来朝局核心的联系。姿态放得极低,态度极其恭顺。
庆帝盯着林若甫看了片刻,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满意,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探究取代。他话锋一转,语气似乎缓和了些:“林相为官数十载,劳苦功高。即便辞去相位,亦是国之重臣。不知林相辞官之后,有何打算?可愿留在京都,颐养天年?朕也好时常请教。”
范闲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留在京都?那林家依旧是树大招风!庆帝会放心吗?
林若甫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恳切:“陛下隆恩,老臣感激涕零。然,老臣离乡数十载,思乡之情日切。且京都繁华喧嚣,非静养之所。老臣恳请陛下恩准,允老臣携老仆二三,孤身返回儋州故里,于青山绿水间了此残生,也算落叶归根。”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至于子孙…长子大宝,心智未开,离不得人照料,恳请陛下允其留京,由府中旧仆照看。次子林龚,正值壮年,当为朝廷效力,自当留京听用。三子重病初愈虽有少许诗才,但终是小道,也留在京都,小女婉儿,已许配范闲,自然随夫留京。老臣…只求孤身还乡,再无牵挂。”
孤身返乡!子孙留京!
这分明是将子孙后代留在京都,作为人质!以此向庆帝表明,他林若甫彻底退出朝堂,绝无二心!更断绝了林家未来可能借助他影响力东山再起的任何可能!
范闲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看着岳父那微微佝偻的背影,看着他平静说出“孤身还乡,再无牵挂”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苍凉,心中如同刀绞!为了保全林家,岳父竟要做到如此地步!自请辞相,放弃所有权力,甚至甘愿将子孙留作人质,孤身漂泊…
庆帝显然也没料到林若甫会如此决绝。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林若甫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和决心。最终,他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温情”:“林相何至于此?京都繁华,名医汇聚,更利于静养。且朕与林相君臣数十载,情谊深厚,岂忍见林相孤身远行?不如…”
“陛下!”林若甫抬起头,打断了庆帝的话,目光坦然而坚定,“老臣心意已决。恳请陛下…成全老臣这最后一点心愿。让老臣…归去。” 他再次深深一躬,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庆帝看着林若甫那坚决的姿态,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为一位老臣的离去而惋惜:“也罢。既然林相去意已决,朕…便准了。林相为我大庆鞠躬尽瘁数十载,劳苦功高。朕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良田千顷于儋州,以资养老。另赐丹书铁券,保林相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老臣…谢陛下隆恩!”林若甫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一场足以震动朝野的相位更迭,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几句对话中,尘埃落定。没有激烈的交锋,没有血腥的清洗,只有一位老臣平静的退让,和一位帝王“温情”的挽留与“慷慨”的赏赐。然而,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却足以让任何知情者感到窒息。
“范闲,”庆帝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范闲,“林相归乡之事,由你亲自操办。务必妥帖周全,不可有丝毫怠慢。”
“臣…遵旨。”范闲躬身应道,声音艰涩。
“好了,若无他事,你们…退下吧。”庆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章,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改变朝局走向的对话,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臣等告退。”林若甫与范闲再次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御书房。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御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洒在空旷的宫道上,却驱不散范闲心头的寒意。他看着身边岳父那依旧挺直却难掩萧索的背影,想着他刚才那番“孤身返乡,子孙留京”的话语,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愤。
两人沉默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间回荡。行至一处僻静的回廊拐角,林若甫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范闲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再无半分朝堂之上的平静与恭顺,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清醒。
“范闲,”林若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日之事,你可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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