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满面,语气温和,却精准地将皮球,不偏不倚地踢给了那个坐在角落里、身材魁梧如铁塔、皮肤黝黑泛着机油光泽的中年男人——黄兴洪。
黄兴洪,装甲部队侦察连退伍的老兵,为人耿直火爆,像他维修的钢铁机器一样不懂拐弯抹角。
他一向最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干部,但对姜峰这位平日里“处处为工人说话”、“体恤工人疾苦”的工会主席,却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此刻,他只觉得姜主席这是在真心实意地替他们这些一线工人发声,问出了大家憋在肚子里的担忧。
被点到名的黄兴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脸色涨红,声音洪亮得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窃窃私语:
“陈副厂长!我是个粗人,当兵出身,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文绉绉的话!我就问一句实在的!”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窗外车间那破旧厂房的方向,情绪激动,“您说的那个013号车床,它……它到底还中用不中用?”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懑和不甘:
“那台破机器,从我黄兴洪进厂那天起,就没消停过!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厂里这些年砸进去多少钱?请了多少拨外面所谓的‘专家’?
结果呢?专家来了,好酒好菜伺候着,钱流水似的花出去,最后呢?它还是像条死狗一样趴在那儿!
我们机修车间那帮兄弟,为了伺候它,熬了多少个通宵?掉了多少把头发?手指头被铁屑崩了多少回?
现在您一句话,就要把全厂上下几千号人,最后这点指望、这点血汗钱,全都砸在这堆废铜烂铁上!万一……”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质问:
“我是说万一!它又修不好呢?或者,费了牛劲修好了,没干两天活儿,它‘哐当’一声又趴窝了!
我们怎么办?我们机修车间的人怎么办?全厂的老少爷们怎么办?我们一家老小,到时候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黄兴洪这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质问,像一颗巨石狠狠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对啊!黄主任说得太对了!句句在理啊!”有人立刻高声附和。
“就是,就是!这简直是在拿全厂人的饭碗当赌注,不能这么干啊!”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慌。
“陈副厂长,您是大学生,高材生,您的宏图大志我们不懂,我们就知道,钱拿到手,米下锅,那才是真的!别的都是虚的!”
有人直白地喊出了最现实的担忧。
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黄兴洪那朴实无华却直指人心的质问,代表了广大基层工人最朴素、最直接、最关乎生存的担忧。
他的话,比姜峰一百句看似支持实则暗藏玄机的“阴阳怪气”,都更具杀伤力,更能点燃众人心中的恐慌。
陈平的目光如电,扫过情绪激动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的黄兴洪,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位脸上正恰到好处地挂着“无奈”、“为难”甚至还有一丝“痛心”表情的姜峰,心中顿时一片雪亮。
这是姜峰的惯用伎俩,自己永远站在“支持者”的光明面,却不动声色地引导别人跳出来当那个质疑的“恶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没有选择直接反驳黄兴洪的质疑,而是目光炯炯地锁定对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黄主任!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他竖起两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你相信我们南江厂自己造的、自己用的这些设备,真的就老朽到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榨不出来,彻底无可救药了吗?
第二!你相信我们这帮从建厂就摸爬滚打出来、一手一脚把机器造出来修起来的技术工人,手上的真功夫,真的就比外面那些所谓的专家差吗?!”
黄兴洪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得一怔,他梗着脖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吼道:
“我……我当然不信!我们南江厂的技术力量,当年在全省都是响当当的!那是实打实干出来的,没得说!”
“好!”陈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整个会议室都震了一下:
“既然你黄兴洪都不信邪!那为什么不给我们自己的兄弟,给我们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技术骨干,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013号车床的问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锋利:
“根本就不是什么技术难题,它是一块心病,是一道人为埋下的毒瘤,是当年有人,在它最核心的地方,动了手脚,埋下了祸根!
我们今天要做的,不仅仅是要修好一台机器,更是要彻底挖出这个深埋多年的祸根,给南江厂一个迟来的公道!也给我们所有被蒙蔽、被欺骗了这么多年的技术工人兄弟,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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