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幔后,太姒的心神亦被姬昌的沉静所牵引。只见姬昌缓缓起身,素净的布袍纹丝不乱,他面向纱幔方向,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清晰地响彻水榭:
“君子者……”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最精准的表达,停顿了片刻朗声道:“君天下;子万民也。”
此言一出,初听似无新意。底下那些原本屏息的贵胄子弟中,已有人按捺不住,发出低低的嗤笑和议论:
“这……这不是把姜世子和鄂世子的话揉在一起说吗?”
“对啊!说了等于没说嘛!”
“看来大家都说完了,西岐世子难有新意了……”
姜桓楚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他“啪”地一声合拢手中象牙骨扇,在掌心重重拍击两下,清脆的响声瞬间压下了窃窃私语。唇角微微一勾笑道:“贤弟此言,莫非只是将孤与崇禹贤弟的观点简单归拢,便算作答案了?”他目光灼灼,带着明显的挑衅,转向纱幔方向,“若如此,不知殿下将如何评定我等高下?难道只因姬昌贤弟面面俱到,便算胜出?” 他刻意将“面面俱到”说得意味深长,暗示姬昌圆滑取巧。
面对姜桓楚的咄咄逼人,姬昌神色丝毫未变,依旧是那份沉静的温润。他目光平和地迎向姜桓楚,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桓楚兄误会了。昌非是归拢二兄之言。恰恰相反,昌以为,桓楚兄与崇禹兄方才所言之‘君子’,于这世间……根本不可能存在。既不存在,又如何能称之为‘答案’呢?”
“什么?!”
“不可能存在?”
满场哗然!连纱幔后的太姒都微微睁大了眼睛。这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语!他竟然直接否定了姜桓楚和鄂崇禹立论的基础!就好像他们在胡说八道一般。这种气魄,不由得众人不心惊。就连身后的姬仲、姬叔兄弟俩也为大哥捏了一把冷汗。
“二哥,你说兄长……他是什么意思啊?”
“嘘!”姬仲摆了摆手道:“不要多话,听着便好!兄长自有他的道理。”
姜桓楚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熔金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万没想到姬昌会如此直指核心!这多年未见,看来这小子居然有了锋芒,已经不似当年的“淡薄”了。惊愕之后,一股被挑战的怒意混合着极度的兴趣涌上心头。他强压下情绪,反而挤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折扇再次轻摇,语气却带着尖锐的锋芒:“哦?贤弟竟说我等所言君子‘不存在’?这倒新鲜!愿闻其详!孤与在座诸位皆洗耳恭听,贤弟如何证明这……‘不存在’的?”
姬昌微微颔首,气度从容,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首先,桓楚兄所言:‘统御千军万马,所向披靡者,方为君子’。”他看向姜桓楚,目光清澈而锐利,“敢问桓楚兄,除却帝王之位,何人能真正‘统御千千万’?纵是武力盖世如帝文丁,其统御万民之根基,又岂在区区‘武力’二字?若是统御千千万便是君子,那……夏桀岂不比在座任何一位更堪称君子啰?”
“这……”姜桓楚一窒,他自然不能答“帝王世袭,不可算在内”,这等于承认唯有帝王不配称君子,这将商帝陛下置于何地?可若承认了帝王堪称君子,像夏桀这等无德之帝又恰恰……哎!
姬昌并未等他回答,声音沉稳有力,引经据典:“《伊训》有云:‘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他环视全场,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可见,成汤圣祖之‘圣武’,其核心在于‘布昭’其德,‘代虐以宽’之仁政!此德此仁,泽被苍生,方使‘兆民允怀’,心悦诚服!此乃统御之根基,非恃力可强求!”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指要害,“先圣伊尹更言:‘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 意思便是说:成汤之后,历代商帝承嗣先王之业,关键在于受成汤之德的荫庇!故而,君子欲统御万民,武力或为辅翼,然其根本,必在于‘德业’!无德之威,如无根之木;无仁之力,终成暴虐之源。若如桓楚兄所言,仅凭武力统御的‘君子’,岂能建如此不世之功?故而,桓楚兄所言之君子又岂非空中楼阁?如何能存在?”
“妙啊!”
“发人深省!”
“了不起啊!引经据典,鞭辟入里!”
席间,尤其是一些年长的宗室成员和饱学之士,忍不住低声喝彩!连那些原本看热闹的贵胄子弟,也被这有理有据、直指本质的剖析所震撼,纷纷露出深思之色。纱幔后,几位陪伴太姒的宗室贵妇更是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声赞叹:“这位西岐世子,果然名不虚传!句句在理,字字珠玑!”
姜桓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阵青一阵白。他引以为傲的“将帅之才”论,竟被姬昌用伊尹之训轻易解构,还扣上了“无根之木”、“暴虐之源”的帽子,偏偏在伊尹的圣名的“威压”下,又无法反驳!他强作镇定,甚至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试图转移焦点:“贤弟果然……好辩才!好学问!孤佩服!” 这“佩服”二字,说得干涩无比。他话锋一转,指向鄂崇禹,“那崇禹贤弟所言‘富甲天下,民以食为天’呢?此乃万古不易之理,贤弟难道也要否认其‘君子’之实吗?” 他将“万古不易”咬得极重,试图拉回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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