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蛇口工业区招待所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长条会议桌两侧,陈远和两名从江州紧急调来的财务、法务人员面色紧绷,桌上摊着与湾底村签订的意向书复印件,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窗外,打桩机的轰鸣声规律地撞击着耳膜,却压不住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哥,”陈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湾底村那边催着签正式协议,催着付第一笔定金。可唐厂长刚发来的电报……”他推了推桌上那张薄薄的纸,上面是唐国栋工整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深圳土地政策不明,协议法律效力存疑,巨额资金风险极高,恳请林经理三思!苏明附议。”
财务主管老周也忧心忡忡地补充:“林总,账上能动用的现金,刨去维持‘佳美’、‘安怡’基本运转和应付即将到期的几笔小额贷款,最多只能挤出八十万。湾底村那边开口就要一百五十万定金,缺口太大。而且……这钱投出去,万一政策有变,协议被认定无效,我们连打官司的依据都未必找得到,这钱可就……”
风险!巨大的、难以掌控的风险!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遥远的机械噪音。
林凡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圈定的临海坡地。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碎金跃动,勾勒出地块优美的轮廓。他仿佛能看到未来那里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建筑群,面朝大海,背靠蓬勃的工业区,成为蛇口乃至深圳的一颗明珠。但此刻,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却成了团队内部巨大分歧的导火索。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预想中的焦躁或犹疑,反而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他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担忧的脸。
“我知道大家的顾虑。”林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政策不明朗,规则不清晰,钱投出去可能血本无归……这些,我都清楚。”
他拿起那份意向书,指尖划过上面“湾底村”的签名和红章:“但是,我们看问题,不能只盯着脚下的坑洼,更要看清前面的路!我问你们,深圳是什么?是特区!是中央画出的改革试验田!‘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就立在那里!这意味着什么?”
他自问自答,语气陡然拔高:“这意味着,这里的一切,都在快马加鞭!都在打破常规!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土地政策不明朗?那是因为旧的条条框框正在被打破,新的规则正在探索中建立!这个探索期,就是我们的窗口期!等一切都像上海那样,有了清晰的招拍挂流程,有了完善的法规,这块地,还轮得到我们吗?价格还会是现在这个数吗?”
他走到墙边,指着挂着的深圳特区规划图,手指重点落在蛇口区域:“招商局在这里投入了多少?港口、道路、工业区……这是国家意志的体现!蛇口的未来,绝不是现在看到的这些厂房!它会是集港口物流、高端制造、现代服务于一体的国际化滨海新城!我们看中的这块地,位置绝佳,是不可复制的稀缺资源!现在拿下它,成本可能是未来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他走回座位,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风险?当然有!但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当初我们决定建‘佳美’、‘安怡’,风险不大吗?去浦东拿地,面对王老虎和京字号,风险不大吗?但我们闯过来了!为什么?因为我们看准了方向,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深圳特区的发展逻辑,就是敢闯敢试!就是速度!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我们犹豫一天,机会就溜走一分!等别人都看清了,我们连汤都喝不上!这块地,必须拿!而且要快!”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陈远等人被林凡话语中蕴含的强烈信念和宏大视野所震撼,但现实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
深夜,招待所房间。林凡拨通了江州的电话。听筒里传来苏晚晴略带疲惫却依旧温柔的声音:“林凡?这么晚还没休息?深圳那边……压力很大吧?”
听到她的声音,林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将团队的分歧和巨大的资金压力简单说了一下,没有掩饰自己的沉重:“晚晴,我知道家里的钱紧,浦东那边刚抽走一大笔,现在又要……这块地,我真的很看好,但……”
“林凡,”苏晚晴轻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钱的事,我在想办法。供应商那边,我在一家家谈,争取延长账期;银行那边,我也在沟通,看能不能用浦东的地块做抵押,再贷一笔短期周转。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我相信你的眼光。从你决定做汽水,到做服装,再到去浦东拿地,每一次别人觉得冒险,最后都证明你是对的。深圳特区是新生事物,政策不明是暂时的,但它的未来是光明的。你看准了,就去做。家里……我会替你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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