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看着台下的人群散尽,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下舞台的台阶。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走向那位被称为“园丁”的老者时,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权威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谨慎,甚至是隐约的敬意。
他走到老者座位前的过道上,并没有居高临下,而是随意地、姿态优雅地靠在了前排的椅背上,微微俯身,使得自己的视线能与坐着的老人大致持平。他的声音也放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询问工作进展般的、恰到好处的客气:
“园丁先生,打扰您的静修了。不知……您一直在潜心培育的那个名为‘绿洲’的……宏大艺术作品,目前的进展……如何了?”他将“绿洲”和“艺术作品”这两个词咬得稍重,仿佛在强调其非同寻常的意义。
那被称为“园丁”的老者,似乎过了好几秒钟,才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抬起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兜帽下,露出一双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的、如同蒙着厚厚白翳的眼睛。那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看透了无尽的光阴与死亡。他用一种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带着浓重岁月沧桑感的嗓音,慢吞吞地、有气无力地反问道:
“呵……导演阁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关心老朽这点……摆弄泥土的微末伎俩了?”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然带着一种资深者面对后辈的疏离感。“那个……小玩意儿,差不多……快要完成最后的‘修剪’了。怎么?导演有兴趣……去看看老朽这……或许是最后的‘艺术’吗?”
导演闻言,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立刻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能被称之为“荣幸”的情绪:“若能有机会提前欣赏到园丁先生的收官之作,那自然是……莫大的荣幸。我非常期待。”
老者没有再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鼻音。然后,他开始尝试用那双枯瘦得如同鹰爪、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地、异常艰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这个过程无比迟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轻响,仿佛一具即将散架的古老木偶。
令人意外的是,一向给人以冷漠疏离、高高在上之感的“导演”,此刻却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搀扶住了老者颤抖的手臂。他的动作自然而恭敬,仿佛在搀扶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没有丝毫不耐烦。
老者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表示谢意,只是借着导演的力道,终于完全站直了身体——尽管依旧佝偻。他站稳后,导演便适时地松开了手,但依旧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搀扶的距离。
接着,老者开始迈步。他的步伐极其缓慢、蹒跚,每一步都仿佛在泥沼中艰难跋涉,脚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他朝着舞台后方、那片被厚重帷幕和更深沉的黑暗所笼罩的区域走去。
导演则安静地跟在他身侧后半步的位置,步伐调整得与老者完全同步,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挺拔一佝偻,在空旷死寂的剧院中缓缓移动,构成一幅诡异而充满仪式感的画面。仿佛一位国王,在引导一位守护着最终秘密的古老先知,走向圣地。
这段并不算长的路,他们走了很久。最终,在舞台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通常用于堆放杂物的角落,老者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铸铁大门。门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腐蚀痕迹和斑驳的暗红色铁锈,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金属腥气和陈腐味道。
导演在门前一步之遥处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着。
老者颤巍巍地抬起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伸进宽大的黄袍内侧,摸索着。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寻找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危险的物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袍子深处,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竟然是一把钥匙。一把造型极其古朴、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黄铜钥匙。钥匙柄是简单的环形,钥匙齿已经有些磨损,表面布满了墨绿色的铜锈,看起来年代久远,与这个充满诡异现代艺术气息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更像是什么中世纪地牢的遗物。
老者用颤抖的手指,费力地将钥匙对准了铁门上那个同样古老、布满锈迹的锁孔。尝试了几次,才终于将钥匙插了进去。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开始转动钥匙。
“嘎吱——吱呀呀——”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金属在痛苦呻吟的刺耳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通道中回荡,格外瘆人。锁芯似乎锈死了,转动得异常艰难。
终于,在一声沉重的“咔哒”声后,锁被打开了。
老者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轴发出更加响亮的、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嘎吱”声。一道缝隙,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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