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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秦水烟看着头顶那片陌生的、由泥土和稻草混合而成的深色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的回不过神来。
这里是和平村,知青点,她那间不足五平米的小暗室。
是她新生活的起点。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顾清辞那略带沙哑,却很干净的声音。
“烟烟,你醒了吗?该去吃早饭了。我听她们说,等会儿大队长就要过来给你们新来的知青分任务了。”
秦水烟抹了一把脸,利落地从床上跳下来。
她走到门口,拉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顾清辞果然端着一个搪瓷洗脸盆,盆里放着她的牙刷毛巾,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等我一下。”
秦水烟丢下4个字,转身又回了屋。
她没有穿昨天那身衬衫长裤,而是从那只樟木皮箱里,翻出了一套崭新的劳动布长袖衣裤。
深蓝色的,耐磨又耐脏,是她来之前,特意去百货商店买的。
她迅速换好衣服,又将长发利落地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这才拿着自己的脸盆走了出来。
天色还只是蒙蒙亮,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凉意。
院子里的那口老井旁,已经围了不少知青。他们大多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动作迟缓地摇着辘轳,将一桶桶冰凉的井水打上来,然后就在井边刷牙、洗脸。
秦水烟目不斜视,在顾清辞的帮助下,打了半盆水。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瞬间清醒。
等她和顾清辞收拾好,拿着各自的饭碗准备去不远处的集体食堂时,东厢房女知青宿舍里,却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莉莉,你到底走不走啊?饭都要凉了!”一个女知青不耐烦地催促道。
“就是啊,蒋莉莉,大队长马上就要来分任务了,再不去吃,等会儿就没时间吃了!”另一个声音也附和着。
屋里,传来蒋莉莉带着浓重鼻音的、又气又委屈的声音:“我不去!你们去吧!我没脸见人了!”
那两个女知青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不就是裤子破了条缝吗?昨天不是已经拿针线给你了吗?你自己缝一下不就行了?”
门外的催促声尖锐又刻薄,像一根根细针,扎在蒋莉莉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整个人缩在床铺的角落里。
窗户的木格子上糊着一层泛黄的旧报纸,晨光透过油腻的纸面,在屋里投下几道昏暗的光斑。光斑里,浮尘乱舞。院子里,人声、脚步声、水桶的碰撞声,来来往往,清晰可辨。
她记得清清楚楚,裤子滑落时,周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哄笑。
男知青们或扭过头,或低下眼,但那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动,比直视更让她难堪。
女知青们则毫不掩饰,笑得前仰后合。
她那条红得刺眼的棉布内裤,就那样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现在,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目光,像无数根沾了毒的芒刺,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她怎么出门?
她觉得院子里每一个走动的人影,都在对她指指点点,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
“莉莉,你要再不走,我们可不等你了啊!”另一个叫春燕的女知青也失了耐心,声音里满是火气,“不吃饭怎么干活?等会儿李大队长就要来了!”
蒋莉莉把头埋得更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吭声。
就在这时,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好了,盼儿,春燕,你们少说两句。”
是苏念禾。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麻花辫温顺地垂在胸前,一张清秀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她走到蒋莉莉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放得更柔了:“莉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既然不想出门,那就在宿舍好好歇着。我们去吃饭,吃完了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原本还在赌气的蒋莉莉,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感动。
她没想到,在所有人都催促她、指责她的时候,只有苏念禾,会这样体谅她。
她一把抓住苏念禾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说:“念禾……还是你……还是你对我好……谢谢你,太麻烦你了……”
苏念禾温柔地回握住她的手,眼角弯弯:“麻烦什么,咱们从沪城一起来的,到了这儿就是姐妹,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说完,又转头对还愣着的盼儿和春燕笑了笑:“走吧,我们快去吃饭,别让莉莉饿着了。”
盼儿和春燕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跟着苏念禾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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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水烟和顾清辞端着空碗从集体食堂回来时,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吃完早饭的知青。
院子中央,站了一个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嘴里叼着一根旱烟杆,正眯着眼,审视着院子里的一众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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