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蒙蒙细丝,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秦水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山坡的泥路上。
许巧家的院门虚掩着。
院子里,许巧正踮着脚尖,费力地收着晾衣绳上被雨水打湿的衣物。
秦水烟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喑哑的呻吟,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烟烟?”
许巧急忙扔下手里的湿衣服,几步冲过来把秦水烟拽进了屋檐下:“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打把伞!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自己那双冰凉的手,有些笨拙地去拍打秦水烟身上的雨水。
秦水烟任由她动作,没有躲闪。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孩。
不过短短一个月,许巧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禾苗,瘦得脱了形。宽大的衣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颧骨高高地凸起,下巴尖得能戳人。
“我刚从镇上运完化肥回来。”秦水烟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顺路过来看看你和林奶奶。”
听到“林奶奶”三个字,许巧拍打她衣服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低声说:“我……我跟奶奶都挺好的。你快进屋,我给你找身干衣服换上,再给你熬碗姜汤,不然非得着凉不可。”
她说着就要拉秦水烟进屋。
秦水烟却摇了摇头,抬眸看了眼那片被雨幕笼罩、愈发昏沉的天际,说道:“不了,我待会儿就回知青点。林奶奶在屋里吗?我进去跟她说句话,看看她老人家身体怎么样,就走。”
她想,无论如何,她都该去跟那位老人打声招呼。许默昏迷不醒,最痛苦的,莫过于从小将他带大的奶奶。
然而,许巧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仅没有去叫人,反而下意识地,往门边挪了半步,那姿态,像是在阻拦。
秦水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她脸上的表情,缓缓地收敛了起来,目光落在许巧那张写满了为难和躲闪的脸上:“怎么了,巧儿姐?不方便吗?”
许巧两只手无措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昏黄的灯光下,秦水烟能清晰地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像两只受惊的蝴蝶翅膀。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屋檐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和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水烟没有再催促。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许巧,等待着一个答案。
终于,许巧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败下阵来。
“烟烟……你……你还是别进去了。”
“为什么?”秦水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前几天……村口来了个算命的瞎子。奶奶……奶奶她拦住人家,非要问小默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像是接下来的话太过残忍,让她难以启齿。
秦水烟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她没有说话,依旧沉默地听着。
许巧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那算命的说……说小默……他是被人克了,才遭的这场横祸……”
“克”?
秦水烟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克。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又是多么恶毒的一个字。
她看着许巧那张写满了愧疚和痛苦的脸,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人们需要一个解释,需要一个为这场灾难负责的罪人。
当科学和理智无法提供答案时,迷信和谣言,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烟烟,你别……你别往心里去!”许巧见她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样子,顿时慌了神。她急忙上前一步,抓住秦水烟冰冷的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知道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对小默有多好,如果没有你,我们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
“只是……只是我奶奶她……”许巧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年纪大了,又迷信……小默已经昏迷一个月了,她……她太害怕了,害怕小默真的就这么……醒不过来了……她就是急糊涂了,才会信了那些鬼话……烟烟,你别怪她,好不好?”
秦水烟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然后,她抬起手,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动作,轻轻拂去了许巧脸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珠。
“巧儿姐。”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静。
“没事。”
她说。
“谢谢你告诉我。我能理解。”
“既然奶奶不想见我……那我今天就不进去了。”秦水烟收回手,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回了雨幕之中,“你和林奶奶都没事就行。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许巧彻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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