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
倘若说蒋莉莉之流的敌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污,鲜亮刺眼,却也一目了然;那么苏念禾此刻眼中泄露出的情绪,便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口幽黑,井水冰冷,表面不起一丝波澜,深处却盘踞着能将人骨血都吞噬殆尽的怪物。
那怨毒太过浓烈,太过纯粹,仿佛淬炼了千百世的时光,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一瞬间,秦水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股被她早已淡忘的古怪感觉,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浮上心头。
自从蒋莉莉死后,她与苏念禾几乎再无交集。知青点里人多口杂,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也仅限于此。
秦水烟忙着为许默的未来铺路,忙着与他磨合关系,忙着应对生活中的种种琐事,渐渐便将那些一闪而过的、关于苏念禾的猜测,连同蒋莉莉那张被狼群撕碎的脸,一同埋进了记忆的深处。
毕竟,人证已死,死无对证。
她曾怀疑,是苏念禾利用了蒋莉莉的愚蠢和嫉妒,想借狼群之口,将她们二人一箭双雕,彻底铲除。
而现在,当苏念禾与陆知许并肩站在这片清冷的月色下,当她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怨毒再次暴露无遗时,那个被尘封的猜测,便如同破土而出的鬼魅,再一次攫住了秦水烟的心脏。
不,不对。
秦水烟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缘由的恨。
蒋莉莉恨她,是因为她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风头,打破了她在大院子女圈子里建立起来的优越感。那是一种源于阶级与地位的排挤,肤浅而直接。
可苏念禾呢?
秦水烟在脑海中飞速地检索着。
这辈子,她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在来到和平村之前,她与苏念禾的人生轨迹没有任何交点。
她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偏偏从见面的第一天起,苏念禾就对她抱有这样一种刻骨的、深藏不露的恨意。
这不合常理。
除非……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劈开了秦水烟脑中的混沌。
除非,她和自己一样。
也是重生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水烟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急速上窜,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如果苏念禾也是重生的,那么这份恨意,便有了源头。
秦水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着。
上辈子,她秦水烟在沪城确实出尽了风头。她是秦厂长的掌上明珠,是社交场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明艳娇纵,不可一世。那时的她,的确招惹了无数名媛淑女的艳羡与嫉妒。
但那一切,都不过是昙花一现。
随着父亲和弟弟们的惨死,随着她被林靳棠囚禁在那座金丝笼般的别墅里,所有关于“秦水烟”的传说,都迅速地化为了过眼的云烟。曾经艳羡她的那些女人,后来再谈起她时,口吻里想必只剩下轻蔑的嘲讽与幸灾乐祸的不屑。
能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产生如此深仇大恨的,除了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便只剩下一个理由——
男人。
哪个男人?
答案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在了秦水烟的脑海里,清晰得让她浑身发冷。
林靳棠。
那个毁了她一生的恶魔。
如果,苏念禾上辈子爱的男人,是林靳棠……
那么,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这一刻,都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而可怖的拼图。
为什么苏念禾一个土生土长的沪城人,会放弃城里优渥的生活,偏偏跟她一样,选择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和平村?
为什么她对自己怀有如此深沉的嫉妒与恨意?
为什么现在,她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陆知许的身边?
——因为在上辈子,在林靳棠的情妇看来,她是那个被林靳棠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是林靳棠病态迷恋的唯一对象。
——因为陆知许身上,有太多与林靳棠相似的地方。
对于一个活在过去执念里的女人来说,陆知许无疑是林靳棠最好的替代品。
可是……
可是,苏念禾不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林靳棠……
已经死了。
被她秦水烟,亲手毒死了,尸骨无存。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林靳棠了。
“烟烟?烟烟?”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是许巧。
她看着秦水烟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眸,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水烟猛地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视野重新聚焦。
站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个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的陆知许。昏黄的马灯光线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探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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