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缠的试探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在“鬼见愁”险道留下十几具尸体后,暂时平息了下去。然而,吴庄堡内外无人敢掉以轻心。所有人都知道,这头来自北方的恶狼,只是在舔舐伤口,磨砺爪牙,下一次扑击必将更加凶猛。
堡内的气氛,在董太监无声的注视下,变得愈发凝练。操练的号子声依旧响亮,却少了些许喧哗,多了几分沉肃。匠作营的炉火日夜不息,但叮当的敲击声似乎也刻意压低了分贝。一种无形的纪律,如同逐渐冷却的铁水,在沉默中塑造着这支军队更加坚韧的形态。
林慕义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松懈。他深知,时间站在库尔缠一边。岳托主力围攻太原,牵制了朝廷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兵力,库尔缠这支偏师,有大把的时间跟他耗下去。而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内部“砺刃”之中。
匠作营深处,赵铁柱的眉头锁成了死结。铋合金铳管的量产,如同陷入泥潭的牛车,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良品率始终在三成左右徘徊,每一根合格铳管的背后,是数倍于此的废料和工匠们近乎透支的心力。材料的配比、锻打的火候、淬炼的时机……每一个环节都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的钢丝上,微妙的平衡稍纵即逝。
“师父,第七号炉的胚子……又裂了三根。”一个年轻徒弟声音沙哑地汇报,脸上满是煤灰和沮丧。
赵铁柱没有发火,只是沉默地走到那堆刚刚出炉、尚带余温却已布满裂纹的铳管胚子前,伸出粗糙的手掌,一根根抚摸过去。他的指尖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裂痕,仿佛在阅读着一次次失败的记录。
“记下来。”他声音低沉,“第七号炉,铋料七分五厘,焦炭火力‘亮白’,锻打温度感觉比上次高了‘一线’,锤击一千零二十次……裂纹走向与上次不同,集中在管壁中段,呈螺旋状……”
他不再仅仅记录成功的数据,而是开始疯狂地分析每一次失败的细节。他召集了所有核心工匠,不分昼夜地讨论,争吵,甚至亲自守着炉子,一盯就是几个时辰,用肉眼去捕捉火焰最细微的颜色变化,用耳朵去分辨锻打时声音的些微差异。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基于经验和直觉的原始科研。没有精密的仪器,只有无数次的试错和基于经验的“感觉”。林慕义提供的原理和方向是灯塔,但通往灯塔的路,需要他们用汗水和失败一步步趟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复和挫败中,转机悄然来临。
一个负责拉风箱的老匠人,在一次偶然的闲聊中,提到他年轻时在外地官营铁场,曾见老师傅在锻造某些特殊铁器时,会在淬火前,将烧红的胚子放在一种特定的、含有某种矿粉的湿泥中“焖”上一小会儿,据说能增加韧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几乎陷入绝望的赵铁柱猛地抓住了这一丝微光!他立刻带人试验,尝试了多种不同的泥土和矿物粉末,记录其对胚子韧性的影响。经过数十次失败的尝试后,他们发现,用一种产自本地山中的、略带粘性的红土,混合少量碾碎的木炭粉和某种特定的青色石粉(后来才知道是含有微量硼元素),调成糊状,在胚子锻打完成、即将淬火前,快速均匀地涂抹一层,然后进行淬火……
奇迹发生了!经过这种“土法”处理的胚子,在后续的钻孔、打磨和试射中,表现出惊人的韧性!裂纹率显着下降!虽然工艺又复杂了一环,良品率依旧远谈不上理想,但这确凿无疑的进步,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让整个匠作营为之沸腾!
赵铁柱抱着第一根通过新工艺处理的、完美通过所有测试的铳管,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知道,最关键的一道技术壁垒,可能真的要被他们这群“土匠”用最笨的办法,砸开了一道裂缝!
林慕义得知消息后,亲自赶到匠作营,查看了那根意义非凡的铳管和详细的工艺流程记录。他用力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但眼中的赞赏和肯定,胜过千言万语。
“集中所有资源,优先保障新工艺的完善和固化!”林慕义当即下令,“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重赏!赵铁柱,记首功!”
技术的突破,带来的不仅是装备的提升,更是信心的提振。
然而,就在这令人振奋的时刻,王五带来的另一份情报,却给这刚刚升起的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教官,库尔缠那边有异动。”王五语气凝重,“他派出了更多的游骑,不再局限于探查山路,开始频繁出现在我们通往开封、以及与其他屯田点联系的官道附近,甚至袭击了几支小型的商队。而且……我们安插在睢州的眼线回报,罗汝才麾下有几股人马,近期调动频繁,似乎有向北移动的迹象。”
林慕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库尔缠这是改变了策略!他从单纯的军事试探,转向了更阴险的封锁和孤立!切断吴庄堡与外界的联系,骚扰其后勤补给线,同时,很可能在暗中与罗汝才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至少是在利用罗汝才的贪婪,试图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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