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被隔绝在帐外,炭盆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
萧景辞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榻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谨慎,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半跪在榻前,玄色大氅自肩头滑落,露出被血浸透又干涸、紧紧黏在伤口上的中衣。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好好休息。”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揉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喑哑,“外面的事,有我。”
他伸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最终只是将她滑落的一缕散发轻轻掠到耳后。那粗粝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颤栗。
陆云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压迫性的阴影,方才那一瞬间的柔和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他转身,走向帐帘的步伐依旧沉稳,但陆云姝敏锐地捕捉到他肩背线条那不自然的紧绷,以及左脚落地时那微不可察的一滞。
门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身影。
帐内只剩下她一人,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血气与冷松般的气息。陆云姝缓缓吁出一口气,强撑的精神松懈下来,四肢百骸顿时被更深的疲惫席卷。她靠在柔软的皮毛里,闭上眼,龙脉石窟中的惊险、星辰之力冲刷经脉的剧痛、以及他紧握着她手时的力道,一幕幕在脑中翻腾。
他伤得绝不轻。那邪阵对皇室血脉的反噬,加上旧伤崩裂,长途跋涉,最后还背着她下山……他只是在硬撑。
思绪纷乱间,帐外传来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喙的威仪,隔着帐帘模糊地传进来。
“……王妃需要静养,无令不得打扰。”
“……加强巡防,十里内增设暗哨。”
“……所有将领,半个时辰后中军帐议事。”
他的声音冷静、果决,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一切,仿佛刚才那个在石窟中流露出惊悸与脆弱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然而,“王妃”那两个字,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当众承认了她的身份,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关军营。
疲惫最终战胜了思绪,陆云姝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碗碟触碰的细微声响惊醒。睁开眼,帐内已点起了灯烛,火光影影绰绰。一名穿着干净棉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食盒放在案几上,见她醒来,连忙躬身行礼,神态恭敬中带着几分军营中人不常见的拘谨。
“王妃醒了?奴婢姓韩,是王爷吩咐过来伺候的。灶上一直温着清粥和小菜,王爷特意嘱咐,您醒了就用一些。”韩嬷嬷声音温和,手脚麻利地布菜。
清甜的米香勾起了食欲。陆云姝确实饿了,她慢慢坐起身,接过温热的粥碗。“有劳嬷嬷。王爷……他可回来过?伤势如何?”
韩嬷嬷垂下眼,恭敬回道:“王爷一直在中军帐议事,尚未回来。李军医之前去瞧过,说是……伤势有些反复,需要好生静养,可王爷的性子……”她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陆云姝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果然如此。
她沉默地用完粥,感觉胃里暖和了些,力气也恢复了几分。“嬷嬷,麻烦你,帮我准备些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我随身的那个青布包袱,里面有我常用的药瓶。”
韩嬷嬷应声而去,很快将东西备齐。
陆云姝解开包袱,取出几个白瓷小瓶。这些都是她根据前世记忆和今生钻研,亲手调配的金疮药和固本培元的丸剂,药效比军中通用的要好上许多。她将其中两瓶药效最温和、利于伤口愈合的挑出来,放在一旁。
“我去看看王爷。”她起身,语气平静。
韩嬷嬷似乎想说什么,但触及她沉静却坚定的目光,终究只是默默取过一件厚厚的狐裘为她披上。“王妃,夜寒露重,仔细身子。”
中军大帐外,守卫的士兵见到她,并未阻拦,只是无声地行礼,眼神中带着敬畏——白日里王爷亲自背她回营、当众确认她身份的一幕,早已传遍全军。
帐内,气氛凝重。
萧景辞坐在主位之上,身姿依旧挺拔,但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唇色也淡了几分。他面前站着几名高级将领,包括副将周闯和几名心腹参将,正在汇报军情。
“……北狄前锋受挫后,后撤三十里,但探马来报,他们的大营仍在增兵,粮草辎重源源不断。”
“军中疫病虽得王妃药方控制,未再蔓延,但病愈士兵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战力折损至少两成。”
“朝廷的补给……又被户部以道路不畅为由,延迟拨付了。”
萧景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刀,并未因坏消息而有丝毫动摇。“增派斥候,我要知道北狄主力确切动向。病愈士兵编入后备营,加紧操练。至于朝廷……”他冷哼一声,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让帐内温度都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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