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无法穿透这栋废弃钟楼的深沉黑暗。它像一颗锈蚀的钉子,顽固地楔在旧城区的肌理之中,与周遭渐起的浮华格格不入。雨水是夜的共犯,淅淅沥沥,冲刷着斑驳的砖墙,也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积起一面面浑浊的镜子,倒映着偶尔划过夜空的警灯,那是不合时宜的、刺眼的红与蓝。
林深站在警戒线外,雨水顺着他旧风衣的褶皱滑落。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任由喧嚣的人流和警笛声绕他而过。空气里混杂着雨水的湿冷、老建筑的霉味,以及一种极微弱的、甜腻到令人不安的铁锈与某种香料混合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那气味钻入肺腑,瞬间撬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封禁的盒子。
不是画面,而是气味。童年那个破碎的夜晚,母亲身上最后的气息,与此刻空气中的这一缕,惊人地相似。
他胃里一阵翻搅,指尖微微发凉。
“林深?”一个略带沙哑,却又不失清亮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是沈瑶。即使隔了三年,即使此刻雨声嘈杂,他也能分辨出她的脚步声,以及她身上那股总是洗刷不掉的、淡淡的消毒水与栀子花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法医实验室和某种倔强柔韧的个人品味的气息。
“陈队让我来看看。”林深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用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沈瑶走到他身侧,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她没有看他,目光同样投向那黑洞洞的钟楼入口。“现场很怪。陈队说,可能需要你的‘专业眼光’。”
“专业眼光。”林深低声重复,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自嘲。他的专业,曾是警队里最顶尖的痕迹检验专家,能读懂尘埃的低语,能聆听血迹的悲鸣。但现在,它只用于经营一家无人问津的旧书店,以及在更深露重时,翻阅那些永无尽头的陈旧卷宗。
“进去吧。”沈瑶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她弯腰抬起警戒线。
林深略一迟疑,弯腰跟在她身后。穿过破败的门厅,一股更浓重的陈旧尘埃和那股诡异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现场勘查灯的强光撕裂了内部的昏暗,将一座巨大的、早已停摆的齿轮钟表盘照得无所遁形。
钟楼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型画廊,墙上挂着些风格阴郁、无人问津的油画。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钟表盘下那诡异的一幕移开。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男人,被精心捆绑在一把高背椅上,正对着那巨大的钟盘。他的头颅低垂,姿态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安详,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深沉的冥想中。死亡已经带走了他的温度。
最刺眼的,是他胸前用银链悬挂着的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铜牌。造型古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机敏狡黠的老鼠。子鼠。铜牌在强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边缘似乎还有些未清理干净的细微绿锈。
而钟表的指针,钢铁的巨臂,精准地、凝固地,指向正上方,子时。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窒息,但颈部无明显勒痕,具体原因要等详细解剖。”沈瑶的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她戴上手套,开始初步检视尸体,“现场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的,没有暴力闯入的痕迹。第一个发现者是送快递的,因为门打不开,透过破窗户看到了里面的情景报警。”
一个无出口的密室。林深的目光越过尸体,落在那个巨大的机械钟表上。它太庞大了,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复杂的齿轮和发条结构在阴影中层层叠叠,像一座沉默的钢铁森林。时间在这里被具象化,然后又被强行凝固。
“铜牌,”林深开口,“能取下来吗?”
一旁的刑警小心地将铜牌取下,装入证物袋递过来。林深没有接,只是隔着透明袋仔细观看。老鼠的雕刻线条流畅,细节惊人,甚至能看清胡须的细微纹路。背面光滑,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难以理解的细微刻痕,像是某种密码的起始点。那甜腻的香料味,似乎正是从这铜牌上散发出来的,混合着青铜本身的冷硬气息。
“和当年一样吗?”沈瑶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林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闭上眼,三年前母亲冰冷的身体和胸前那块同样风格的“寅虎”铜牌,再次灼烧他的视网膜。不,不完全一样。当年的铜牌,气息更暴烈,更充满恨意。而这一块,更像是一个冷静的开场白,一个邀请函。
“类似。”他最终只吐出两个字,避开了沈瑶探究的目光。
他走向那巨大的钟表。勘查人员正在周围忙碌,拍照,取证,试图从灰尘和杂物中寻找线索。林深蹲下身,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地面。
老旧的木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清晰地印着警方人员的鞋印和发现者的杂乱脚印。但在靠近钟表底座的地方,有一块略显陈旧但图案精美的波斯地毯。地毯的边缘有些许不自然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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