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车票前,我先盯着手机上的出发时间发呆。
周五上午九点,城站发车,下午两点半到县城,再转一趟去镇里的小巴,最后搭一辆乡村公交或者三轮,才能晃到古柳。
以前这条路,在我心里是“放假回家路线”;
这次,看着时间,我脑子里自动给它改了注释——“拎着摄像机返乡自首路线”。
系统这会儿倒是异常安静,只在角落挂着一行小灰字提示:
【友情提示:返乡前,请提前完成关键人物沟通,可减少临场情绪波动。】
翻译成人话就是:先把该挨的骂挨完,再上车。
我深吸一口气,先给我妈拨了个电话。
——
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接起来。
那头照例是锅碗瓢盆的声音,夹着油烟机嗡嗡的背景音:“喂?宴?”
“嗯,是我。”我扯了扯嘴角,“妈,你在干嘛?”
“还能干嘛,在厨房啊。”她一边说一边吆喝,“你爸,你把煤气关小一点,再烧要糊了!”
然后才想起来刚才的问题:“你咋有空给我打电话?不是说最近忙期末?”
“期末还早。”我犹豫了一下,“我这个周末,要回一趟县城……不对,回镇上,再回村。”
那头沉默了两秒,油烟机声音清晰了好多。
“回村?怎么?学校放假吗?”她警觉得比我还快。
“不是放假。”我硬着头皮解释,“学校搞个实践营,说要去几个地方做防灾、防汛调研……其中一个是古柳。”
“啥?”她语气一下子拔高,“你读个书,怎么又搞到防汛上去了?你是去背沙袋还是去游泳?”
“……不是那个防汛。”我扶额,“妈,我们就是去问问情况,拍点东西,写个报告。”
“拍啥东西?”她警惕值直接拉满,“把你们村拍电视上啊?”
我从善如流:“差不多吧。不过是……比较正面的那种,记录乡村建设啥的。”
我能听见她那头掐断火的“啪”一声,接着是拖椅子的声音,估计是坐下了:“我跟你说啊,宴,你要回来,妈肯定高兴。可你别瞎说话。”
“我什么时候瞎说过话。”我小声嘀咕。
她立刻抓住:“你小时候在亲戚家就瞎说过——谁家打麻将打到半夜你都能说出来。你爸那次被你害得差点被你舅舅骂。”
“那是你们打得太响。”我条件反射甩锅。
她没跟我扯回忆,话锋一转:“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学校去,肯定还有什么记者、平台的,人家嘴厉害着呢。你少讲村里人的难,知道不?”
我愣了一下。
“为啥?”我问,“他们难的不是真的难吗?”
“真的难也不是给外人看的。”她脱口而出,“关起门来自己认命就行了。”
这话听着耳熟。
从王支书,到罗雨薇,再到我妈,大家不约而同地在说同一句话:
‘有些话你可以心里认,但不能往外讲。’
“妈。”我试探着问,“那……如果人家问我,古柳是不是现在成了什么‘问题村’,我能不能说‘是’?”
电话那头空气一下子安静。
我以为她挂了,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显示还在通话。
过了好几秒,她才慢吞吞开口:“电视上说啥,你就顺着说两句。别跟人家较劲,人家写稿子早有谱。”
“那要是他们说错呢?”
“说错也轮不到你纠正。”她火气又上来了,“你一个学生,你纠正谁啊?”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她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一点:“宴,你听妈一句,外头什么人都有,有的就爱挖你一句话去编故事。你要心疼村里,就别添一嘴乱七八糟的。”
“……行。”我闷声说。
听筒里传来她翻筷子的声音,还有菜碰锅沿的“哐当”。
“衣服多带两件。”她又切回老母鸡模式,“最近看新闻,外面水大得很,别冻着。还有,别跟着人家乱跑,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了。”我应了一串。
要挂电话前,她突然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个什么……运气的事,你在外面给我收一收嘴。人家要是说你命好,你就笑笑,别再扯什么‘别人替你倒霉’。听到没?”
我心里一震:“……你怎么知道我会说这个。”
“你小时候就爱瞎琢磨。”她不耐烦,“你爷爷走那阵,你在祠堂嘟嘟囔囔的,我又不是没听见。”
“你那时候不是说我想多了吗?”
“那时候你小。”她说,“现在你大了,就算你说得对,也没必要往明面上抖。”
说完,她好像觉得这话说重了,又加一句:“你心里记着就行。欠谁的,将来自己找机会还。外人不需要知道你多后悔。”
电话挂断前,她还念叨:“注意安全。”
——
挂了电话,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系统沉默了很久,终于悠悠地浮出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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