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门口那块水泥地,平时就是晒稻谷、打羽毛球、吵架和解的地方。
今天,被摆成了“半正规会场”。
前头拉了一条横幅——
“古柳村项目情况说明会”
横幅两头用竹竿撑着,风一吹就打卷,像挂了一条要飞不飞的红被单。
下面摆了五六排长凳,前排坐着村干部和几家“有项目在身上的”;后排零零散散坐着大爷大妈、中年人、小孩,还有早上刚从田里赶回来的。
我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圈熟面孔,突然有一点恍惚。
十年前,我在这块地上追鸡、踢石子;
十年后,我要在同一块地上,给他们念一张“烂尾清单”。
【检测到宿主心率上升。】
系统很敬业。
【建议深呼吸三次,避免当众晕倒被误以为“天谴”。】
我默默吸了三口气:
——吸,古柳村的霉气。
——呼,我一个人的心虚。
台前,王支书咳嗽两声,拿起话筒。
“咳。”他先看了一圈,声音压得很稳,“今天这个会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主要是几件事。”
第一次:村民们听到“主要是几件事”,条件反射地要走神。
有人已经开始低头摸烟。
“——一是欢迎梁总他们来咱村。”
他朝旁边一伸手。
梁思曼穿了一件很简单的米色衬衫,下面是深色长裤,脚踩一双看上去不太便宜的运动鞋。
没化浓妆,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看上去不像来谈几千万项目的,更像来参加越野跑的。
她笑着点头,没抢话筒。
“二呢,”王支书顿了顿,“就是,咱村这些年,也搞过不少项目,有成功的,也有——”
他嘴角抽了一下,“暂时不太成功的。”
后排有人笑了一声。
“小王啊,这话说得像我孙子的期末考试。”
“什么叫‘暂时不太成功’?数学考三十分也叫‘暂时不太成功’?”
笑声一串一串冒出来。
王支书脸上还是笑,手心估计出汗了。
“所以第三呢——”他重重咳一声,“今天我们就不先说新的,先把以前的跟大家讲明白。”
他说着,偏头看向我。
“来,宴子。”
话筒递到我手里。
那一刻,我真切理解到什么叫“众目睽睽”。
几十双眼睛,一起打过来。
有我们家邻居的,有小时候追着我屁股后面玩泥巴的,有菜地被挖的,有鸡棚烂尾的——
也有苏小杏。
她坐在后排,腿搭在前面长凳上,双手抱胸,嘴里含着糖,眼神不算温柔。
再往旁边一点,是周甜,已经把手机架在一堆板凳上,镜头朝着这边。
她给我发了条微信:
【周甜】:放心,我只拍你上半身。
谢谢你哦。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麦:“那个……大家好,我是林宴。”
“知道。”有人立刻接,“运气好那个。”
“我们都看电视看过了。”
“‘问题村’那个福星。”
笑声又起了一片。
这就是古柳的好处——再严肃的会,只要有人敢接一句,马上变成“边吵架边开”的场。
我干脆认了:“对,运气好那个。”
“以前你们觉得我走哪儿哪儿顺。”我停顿一下,“那今天,就从这些‘没那么顺’的说起。”
我把早上打印出来的清单摊在桌上,按顺序念。
“第一个,山坡果园试点项目。”
下面有人“嗷”了一声。
“我知道这个。”一个大爷站起来,“那时候说摘蓝莓,一斤能卖几十块钱,结果我孙子去一次,鞋陷进去拔不出来,回家挨他妈骂。”
笑声。
我把笑留给他们,自己往下念:
“某年,村里和镇上一家公司合作,老龙山脚下开荒种果树。前两年还好,第三年暴雨+病虫害,树死了一半,公司撤资,村里赔钱,果园荒着。”
我换了一句更直白的话:“简单说,就是我们把好好的山,开了一刀,没养好,最后让雨和虫子一起收工。”
系统在脑子里默默弹出一行字:【气运点评:开山伤筋,成果不成。】
我没念出来,只在心里翻白眼:你闭嘴。
“第二个,河堤亮化。”
有人哄堂:“那个有印象!刚装灯那年,我们都跑去拍照,说跟城里一样。”
“对。”我点头,“结果两年不到,坏一半,后来路灯就成了招飞蛾用的,亮的地方人不走,不亮的地方人不敢走。”
一位大妈插话:“我孙女那次就是被那灯蛾子吓哭的。”
我笑了笑:“写在纸上叫‘亮化工程’;落在你们身上,叫‘走夜路还是拿手电筒’。”
一条一条往下。
“文化大舞台。”
“厕所改造。”
“村口宣传栏。”
每念一条,底下就有人接一句自己的小故事。
舞台第一次用是宣传队来拍视频,从那以后就是婚礼+白事打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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