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我被鸡叫吵醒。
不是村里的鸡,是我手机的闹钟。
屏幕上跳出两行字——不是时间,是系统:
【提醒:今日外部关注度将大幅提升。】
【建议:发言前,先整理好自己的嘴。】
我给它比了个中指,翻身下床。
昨晚喝的那两杯威士忌还在脑门里打转,一低头,脑壳里就像有人拿小锤敲。我去井边打了盆冷水,往脸上一泼,整个人才清醒一点。
院门外已经有车声。
我抹了把水,出门一看——村口那棵秃掉一半的老柳树下面,居然停了两辆车,一辆商务车,一辆小货车。
商务车上下来一批人,黑 T 恤、工装裤、棒球帽,扛着机位、三脚架、灯架。
小货车上则慢吞吞卸东西:轨道、箱子、无人机。
最显眼的是下车的那个女孩。
白 T、牛仔裤、马尾,高脚凳似的瘦,眼睛被一副圆框眼镜挡了一半,但那种“镜头感”还在——走到哪,人群自动给她腾出一个中间位。
顾晚星。
她一脚踩到地上,先抬头看了一眼老柳树,又扫了一圈村口的房子。最后视线落到我脸上。
我们隔着一群设备,视线接了一秒。
她笑了:“哟,林总,村里空气不错啊。”
“你这是带队来检查环保的?”我挠挠头,“阵仗这么大。”
“这是最低配,”她指了指后面的人,“摄像两台,录音一位,助理一名,外加一个混吃混喝的导演。”
她说着往前走,抬手跟我碰了一下拳头。动作熟悉得像回到大学刚开学。
背后有人小声嘀咕:“这就是那位欧皇?”
顾晚星回头:“小声点,素材会生气的。”
我:“……”
村民们已经聚过来了。
有人从地里赶回来,裤腿上还挂着泥;有人从小卖部探出头,一手拿着塑料袋一手扶门框;老人们搬着小板凳坐到树荫底下,一脸兴奋。
“哎呀,电视台来啦?”
“这是要给我们村拍‘先进村’呢?”
也有人脸色发紧,小声嘀咕:“上回新闻就是这样来的,拍完就说我们是问题村。”
苏小杏抱着一摞刚拆包装的矿泉水,从小卖部里出来,嗓门比谁都大:“喝水喝水,等会儿上镜口干。”
她一抬头,看见顾晚星,愣了半秒,眼睛眯了一下:“城里脸。”
“啥?”我没听清。
“没事,”她把一箱水砸到我脚边,“你去发,你不是资源多嘛。”
我接过水,还没来得及解释,“城里脸”本人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
“你好。”顾晚星先朝小杏伸手,“顾晚星,纪录片导演。”
“小卖部老板娘。”小杏没伸手,只是把矿泉水往她怀里一塞,“欢迎光临,我们这里不挂账。”
她转头看我:“你把这地方当实验田还不够,现在还要当样片?”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旁边几个爱听八卦的大娘全听见。
几双眼睛刷地看过来。
“别这么说——”我刚想圆场。
“她说得不算错。”顾晚星自己抢了话头,直接接上,“只不过,我拍的不是‘实验田’,是你们这十年的生活。”
村口一下安静半拍。
王支书这时候挤进来。
他今天穿得格外精神,白衬衫塞裤腰里,皮带闪着光,头发往后抹得一丝不乱。
一看就是提前在镜子前排练过。
“顾导演吧?”他大步上前,一手去握她的手,“欢迎欢迎,古柳村欢迎你们摄制组来指导工作。”
顾晚星伸手,笑得很职业:“王书记好。”
“这次拍摄啊,”王支书声音自动切换到“对上级汇报”频道,“是我们古柳的大喜事。我们村从前是先进村,现在在你的镜头下,一定能展现——乡村振兴的新面貌。”
后面有人小声嘀咕:“从前是先进村,现在是问题村。”
被他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立刻闭嘴。
“王书记放心,”顾晚星说,“我们会把村里的真实情况记录下来。”
“对,对,真实,”王支书点头,“但是——”
他停了一下,扫了一圈摄制组,压低声音,“有的东西就不必拍那么细嘛。比如以前那些旧账,死人、事故、债务纠纷……现在上面看重正能量,负面太多,容易引起误解。”
他笑得很熟稔:“大家都是为村里好,是不是?”
这话说完,周围大人们有的点头,有的眼神飘开。
就连我,都下意识屏了口气——这套话我太熟了,从镇上一层层传下来,味道都一样。
顾晚星没急着接。她看着王支书,眼神却从老柳树扫到河坝,再扫到祠堂的方向。
然后,她转头冲摄像师摆手:“先别拍。”
摄像师乖乖按停。
她这才慢吞吞收起笑:“王书记,我可以先把项目名字给你念一遍。”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项目简介,上面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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