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包间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厚重的木门一合,里面只剩一盏黄灯、一桌茶、一堆笑得不露牙的脸。
我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确认还在:万一谁签了什么鬼东西,好歹还能拍照留证。
圆桌正中摆着一只紫砂壶,旁边摊着几份 A4 合同草案,纸边被人按得起了卷。纸上几行黑字,远远就能看见几个关键词——“总包”“试点子项目”“文旅示范”“风险共担”。
说白了:这个村,他们打算像做 PPT 那样,先画个饼,再按图层分图层。
县里的王副镇长端起茶,笑得中规中矩:“大家白天也辛苦了,晚上咱就不开大会那套,坐下来,朋友之间,聊个‘共赢方案’。”
“共赢”两个字一出,我背脊骨先痒了一下。
山河社这边来的,是个四十多岁、头发抹得一丝不乱的男人,姓邵,名片头衔写着什么“区域项目合伙人”。他旁边坐着秦婉婉,今天难得穿得保守,白衬衫加黑裙,胸前别了个极小的胸针,乍一看像是认真来开会的职场人。
邵合伙人先开口,嗓音润得像演讲培训老师:“我先简单说两句啊。白天的那个投票,我们很尊重,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差点笑出声:他们眼睛是雪亮的,你们是来给他们上眼药的。
邵先生继续:“我们这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古柳已经有了一定的口碑,有纪录片、有试点街区、有你们这位林先生,”他说到这儿冲我点点头,“非常宝贵的运作经验。”
他刻意停顿,等所有人都把视线看向我,然后话锋一转:
“但要把一个点做成面,只靠你们一支小团队,是远远不够的。资金、渠道、政策对接,这些都需要——”
他往自己胸口一点:“专业的团队来做总盘统筹。”
县里那位“嗯”了一声,很给面子地点头:“是,是,总盘、统筹,这个词好。”
梁思曼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看着合同,没吭声。
她今晚的妆比平时淡,嘴唇颜色也浅,看着反而有一丝疲惫的真气——不像白天那个随时准备谈数的“梁总”,更像加班到十二点的项目经理。
邵先生把合同往前推:“我们山河社的诚意是这样的——古柳整体文旅开发,由我们做总包。你们现在这条样板街、几个小项目,可以列入首批示范子项目,我们帮你们一起包装、一起推。”
他说到“包装”两个字的时候,眼角扫了一眼顾晚星的方向——她今天被关在门外,只能等我们这群人谈完,去拍结果。
“梁总这边,”邵先生笑容对准梁思曼,“可以作为跟投方,优先享受我们整个片区项目的收益。你们是敢做试点的人,我们不会让敢吃第一口螃蟹的人没肉。”
“那我们呢?”我把话接了过来。
邵先生愣了一下:“嗯?”
“我这边呢?”我把面前那份合同翻开,纸一晃,茶杯里浮了浮。合同第三页写着——“古柳村居民代表:林宴(项目顾问性质)”。
我用指节敲了敲那一行字:“顾问性质啊。”
邵合伙人笑:“顾问听上去不够大吗?很多公司求着挂我们名下当顾问呢。你还是太年轻。”
“所以具体呢?”我也笑,“顾问是不是‘出了事跟我没关系,出了名就说我参与’?”
包间里空气顿了一下。
县里那位镇领导赶紧圆场:“林同志别急,邵总的意思,是希望你继续发挥你在群众中的影响力——”
“影响力归你们用,责任我们背,是吧?”我把话帮他补完。
梁思曼手下意识按了按我的手臂,像在提醒我收一收。她指尖冰凉,我知道她心里比我更清楚这局怎么算账——从合同上看,这确实是一条“对投资方最合理”的路。
“林先生。”邵合伙人晃了晃茶杯,语气柔和下来,“我理解你有情绪。你很不容易,年轻人独自扛这么大一个项目,这点我们是尊重的。”
他往我面前推了杯茶:“但项目归项目。古柳这块地,不是只属于你个人。它属于县里,属于整个区域的——”
“还属于村民。”我打断他。
他停了一秒:“当然,村民的利益我们也会考虑。”
我笑了一下,把茶杯推回去:“那咱先从村民说起。”
我掏出手机,打开白天投票的照片,屏幕上一排排举手的手臂,老的、少的、干裂的、戴着银戒指的,全在那一帧。
“白天这票,大家都看见了。”我把手机调成最大亮度,放在桌中央,“他们选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们,是‘先把已经开了的口子收干净,再谈下一个口子’。”
“你们要进来,”我抬头,“可以。等这批试点真的跑得起来,我们再跟村民一起把后面的地盘拿出来谈。那时候你们要总包、要联合体、要 PPP,随便你们设计。”
县里领导咳了一声:“这事不能这么简单看。经济发展讲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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