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苑在公输哲及其召集来的几位墨家、公输家匠人加入后,终于不再是空架子。锤凿敲击声、锯木声、激烈的讨论声开始从这处原本沉寂的官署中传出,日夜不息。
扶苏并未做一个甩手掌柜。他每日必至天工苑,与公输哲等人一同研讨。他拥有跨越时代的见识和原理认知,但具体到材料特性、工艺实现,则远不如这些经验丰富的匠人。双方结合,扶苏提出构想与核心原理,公输哲等人则负责将其转化为可实现的图纸与实物。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曲辕犁的弯曲角度、犁铧的材质与形状,桌椅的榫卯结构、人体工学的舒适度,都需要反复试验、修改。但每当遇到难题,扶苏总能从“格物”的角度提出新的思路,往往能令陷入僵局的工匠们茅塞顿开。公输哲对这位长公子愈发敬佩,只觉得他胸中所学,深如渊海,每每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细思之下却都暗合至理。
就在天工苑埋头攻关之时,那日章台殿内“凭空造冰”的消息,终究是无法完全封锁,伴随着夏日的热风,在咸阳的权贵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博士学宫,偏殿。
几位儒家博士聚在一起,面色不豫。为首的博士仆射周青臣,更是须发微颤,痛心疾首。
“荒谬!真是荒谬!”周青臣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长公子自幼聪慧仁厚,熟读诗书,本是我儒家大兴之希望!如今怎会沉迷于这等方士伎俩,奇技淫巧?格物?致知?与圣贤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何干系?”
另一位博士附和道:“周公所言极是。治国当以仁德为本,以礼乐为教。公子却去钻研匠人之术,与黔首为伍,实在是有失身份,背离大道啊!”
“听闻陛下还准他设立了什么‘天工苑’,”又一人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只怕公子会被奸佞小人引入歧途,远离圣贤之道啊!”
他们议论纷纷,皆认为扶苏是受了“妖人”蛊惑,决定要找机会劝谏,将长公子“拉回正途”。
左丞相府,书房。
李斯跪坐于席上,面前摊开着竹简,目光却有些游离。作为法家的代表人物,帝国的丞相,他考虑问题更为实际和深远。
“制冰……”李斯指尖轻敲桌面,低声自语,“若真非鬼神之力,而是如长公子所言,乃‘格物之理’……此子,不容小觑。”
他回想起那日扶苏在殿前的表现,沉稳、自信,言之有物,与以往那个动辄以仁德谏言、显得有些迂阔的公子判若两人。这种变化,让他感到一丝不安。长公子若真能凭借这“格物”之道,做出些实实在在的功绩,赢得陛下更深的信任,甚至影响到国策……那对于他这位以法家之术立身、总揽朝政的丞相而言,意味着什么?
“天工苑……”李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且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来吧。” 他决定暂时观望,但心中的警惕,已然升起。
冯家老宅,前院书房。
“凭空制冰?”冯去疾听着下属的汇报,想到了每年夏日冯家等世家的高额的用冰费用,“长公子这次带来的惊喜,有点意思啊,就是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吩咐下去,别轻举妄动。”挥挥手让下属下去。
宫廷深处,某处隐秘殿宇。
赵高小心翼翼地替嬴政整理着批阅好的奏章,动作轻柔,如同呵护珍宝。他的脸色看似平静,但微微低垂的眼睑下,却藏着翻涌的惊涛骇浪。
“陛下,”赵高声音阴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听闻长公子近日忙于那天工苑,与一群匠人同吃同住,甚是辛劳。公子金枝玉叶,这般……是否有些欠妥?”
他在试探,试图勾起嬴政对扶苏“不务正业”、“有失体统”的不满。
嬴政头也未抬,淡淡道:“他既想做,便让他去做。朕倒要看看,这‘格物’能格出什么名堂。”
赵高心中一凛,陛下这态度,竟是默许,甚至……带着一丝期待?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不敢再多言,只能将那份忌惮与怨毒更深地埋藏起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谦卑:“陛下圣明,长公子天资聪颖,想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上郡,军营。
大将军蒙恬收到了来自咸阳的家书,信中提到了咸阳近来的传闻,尤其是关于长公子扶苏的变化和“天工苑”的设立。
蒙恬与扶苏关系素来亲厚,亦师亦友。他对于扶苏被派来监军,心中是存有惋惜和不解的。如今听闻扶苏似乎走出了之前的消沉,有了新的追求,他先是感到欣慰。
“格物……制冰?”蒙恬抚着浓密的胡须,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若真非虚言,此道或有大用。” 他常年戍边,深知军械改良、粮草运输、情报传递的重要性。若这“格物”能应用于军事……想到这里,这位帝国擎天之柱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
“来人,”他唤来亲兵,“回信咸阳,密切关注天工苑动向,若有新奇之物产出,速速报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