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与混乱的余波,如同退潮后的淤泥,沉淀在陈长生的意识深处。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灵魂撕裂后的颤栗。那些强行涌现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灼痕,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清醒。
极致的痛苦,反而压过了最初的震惊与迷茫。
他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虽然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但那万古不变的沉寂,如同经历过暴风雨洗礼的深海,变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
他看向领域外那模糊的黑暗分身,看向那双漠然的重瞳。
玄……
冥尊……
无论它曾经是什么,如今,它是带来毁灭与死亡的源头,是悬于众生之上的利刃,是将他逼入此等绝境的敌人。
这一点,不会因任何过去的碎片而改变。
冥尊分身静静地悬浮着,似乎对他如此快速地从混乱中恢复并重新凝聚意志,产生了一丝极淡的……评估意味?
那冰冷的意念流再次响起,并未继续追问“玄”或过去,而是话锋一转,指向了更加宏大、也更加本质的问题:
“……观这万灵生灭,朝菌晦朔,蝼蚁挣扎……”
意念如同冰冷的镜头,扫过领域外围匍匐的魔物,扫过更远处被污染死寂的大地,甚至仿佛扫过了无尽时空长河中,无数诞生、辉煌、挣扎、最终归于尘埃的文明与个体。
“……可觉其意义?可感其虚妄?”
它的语气依旧淡漠,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洞察了宇宙终极真理般的绝对冷静。这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生命存在本身价值的终极否定。
在这双看透了万古兴衰、无尽轮回的重瞳之前,个体的爱恨情仇,文明的辉煌挣扎,似乎都变成了渺小可笑的尘埃,最终都难逃归于寂灭的宿命。那么,这一切过程,又有何意义?岂非最大的虚妄?
这是冥尊之道基,是它堕入黑暗、追求那吞噬与转化之“永恒”的核心理念!
它并非在炫耀,而是在陈述一个它所以为的、冰冷的事实。并以此,来审视、乃至碾压陈长生的道心。
若陈长生的道心因此产生动摇,认为自己所坚持的“送葬”、所经历的万载孤寂毫无意义,那么根本无需动手,他的存在根基便会自行瓦解。
面对这直指存在意义的恐怖诘问,陈长生沉默了数息。
他染血的目光掠过身下黑曜石般的地面,掠过怀中那冰凉的布料,掠过腰间沉寂的柴刀。
万载岁月,他见过太多消亡,送别太多故人。意义的疑问,何尝没有在他心中盘旋过千万遍?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伤势和之前的嘶吼而沙哑不堪,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意义……非由结果定论。”
他顿了顿,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却又异常坚定。
“存在过……挣扎过……爱过……恨过……其痕……便已刻于时空。逝去……非为虚无,而是……归宿。”
他的目光再次迎向那双重瞳,沉寂深处,仿佛有微光闪烁:
“吾之所为……非为抗拒归宿,而是……予其尊重。令其有始……有终。”
“送葬……便是那‘终’之仪式。”
没有高昂的情绪,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认知。他否定了冥尊那因结果否定过程的极端,肯定了存在过程本身的价值,并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对这过程终结的“尊重”与“仪式”。
这是他的道。看似被动,实则是一种看透消亡后,依然选择赋予其庄严的主动坚守。
冥尊分身的重瞳,那不断向内坍塌的漩涡,似乎微微停滞了一瞬。
那冰冷漠然的意念流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尊重?仪式?”
意念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陈长生的言语:
“……可笑至极之言论!”
“予蜉蝣以春秋?予朝露以沧海?汝之‘尊重’,于彼等……有何意义?不过自我满足之虚妄!”
“逝者已矣,其痕亦终将被时光抹平!汝所铭记,所仪式,最终……皆归于‘无’!”
它的意念变得尖锐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厉:
“唯有‘存在’本身!唯有挣脱这无尽轮回之‘永恒’!方是超脱!方是……真实!”
“吾吞噬,吾转化,非为毁灭,正是为了……构筑永恒之基!令一切有价值之力,得以延续,得以……升华!”
“此方为……大慈悲!大超脱!”
冥尊之道,在此刻露出了其最核心的狰狞与偏执——以一种绝对理性的、否定一切过程价值的冷酷,追求着一种纯粹的、永恒存在的“结果”。并将那吞噬与掠夺,赋予了所谓“慈悲”与“超脱”的意义。
道途之争,于此彻底分明。
一者执于过程之痕。
一者求于结果永恒。
理念的碰撞,无声却激烈,远比力量的对抗更加凶险。
陈长生感受着对方意念中那冰冷而庞大的偏执,沉默了片刻,并未立刻反驳。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然后用一种更加平静,却也更显决绝的语气,吐出了四个字:
“道不同。”
不相为谋。
无需再辩。
道途之争,理念碰撞。
泾渭分明,再无转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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