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的感冒，在他熬鹰般的顽强精神下，总算是好了七七八八。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现在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被围在片场中央。
刺眼的聚光灯不再是为了拍摄，而是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供人审视。
“秦朗！你怎么办事的！”
一声咆哮炸开，声波几乎掀翻了周围的道具箱。
导演王建国，一个头顶反光面积与手中权力成正比的男人，正用他那能震碎天灵盖的嗓门，将唾沫星子喷在秦朗脸上。
他手里捏着一块表，表盘的玻璃碎裂成一张细密的蛛网，指针无力地垂着，宣告了生命的终结。
“知道这表多少钱吗？十万！品牌方赞助的！男主角的定情信物！你现在给我弄成这样，你说怎么办！”
十万？
秦朗的大脑宕机了零点五秒。
嗡的一声，周围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两个字在他颅内疯狂回响，带着刺耳的电音。
他一天工资二百。
十万块。
他得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干，还得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那种。
完了。
芭比Q了。
“王导，不是我弄的。”
秦朗试图解释，但他的声音在导演山洪暴发般的怒火面前，弱小，干涩，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蚊子在哼哼。
“不是你是谁？”王建国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具组的张超亲手交给你暂时保管，我从你这拿过来的时候就是坏的！难道它自己想不开了，玩了个高空自由落体？”
秦朗的视线猛地穿过人群，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死死锁定了人群里的张超。
那是带他进组的学长。
一个总把“小朗”、“小朗”挂在嘴边，叫得无比亲热的男人。
一个总喜欢拍着他肩膀，信誓旦旦说“以后哥罩着你”的男人。
哥！
罩我啊！
现在就是你需要普度众生，彰显神迹的时候！
“超哥！”秦朗喊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跟王导说说，你把表给我的时候，它还是好的啊！”
被点名的张超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为难与痛心，眉毛拧成一个悲伤的结。
“小朗，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没有看秦朗，而是转向导演，表情切换得丝滑无比，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我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的真诚。
“王导，我把表交给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小心，毕竟是真品，价值不菲。谁能想到……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年纪小，可能就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没当回事。”
我趣！
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
秦朗感觉自己后脑勺“嗡”一下，仿佛被人用淬了冰的闷棍狠狠敲击。
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这演技。
这台词。
这表情。
不去参加《演员的诞生》简直是华语影视圈的一大损失。奥斯卡都得连夜给你补发一个小金人，还得是999纯金打造，镶钻带底座的那种。
周围的议论声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苍蝇，嗡嗡地钻进他的耳朵。
“我就说他毛手毛脚的，上次还打翻了场务的盒饭。”
“十万块啊，我的天，这得赔到猴年马月去。”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靠谱，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这下好了，捅大娄子了。”
每一句议论，每一道目光，都化作了实质的刀剑。
秦朗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四面八方的冷意和恶意紧紧包裹着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肺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这粘稠而恶毒的氛围。
“王导，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是林菲学姐。
她正拿着两瓶矿泉水，看样子是刚从休息区过来。
她快步走到秦朗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一瓶冰凉的水塞进他滚烫的手心，然后站到了他的前面，将他护在身后。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秦朗几乎崩溃的防线，勉强支撑住了。
“秦朗的人品我信得过，他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林菲直视着王建国，不卑不亢，“而且，这么贵重的道具，从张超交给他，到您拿到手，中间就没经过别人的手吗？有没有可能是手表本身就有瑕疵？”
王建国显然不耐烦听这些。
他一挥手，打断了林菲的话。
“蹊跷？现在最大的蹊跷就是我的拍摄进度！品牌方的代表就在旁边看着，今天这事儿要是不解决，明天人家就撤资！谁来负责？”
他指向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脸色铁青的男人。
那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他的皮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下都敲在秦朗的心上。
他看都没看秦朗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
他直接对王建国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温度：“王导，这件事我们品牌方非常重视。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合作态度的问题。”
他顿了顿，吐出几个字。
“十万块，我们建议，还是报警处理吧。”
报警？！
秦朗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事情彻底失控了。
从剧组内部的赔偿矛盾，直接上升到了社会新闻预备役。
《震惊！妙龄男子为还十万巨款，竟在深夜……》
打住！
现在不是脑补这些狗血标题的时候。
王建国一听报警，脸色也变了变。他显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赞助商是爸爸，他只能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应该的，应该的，听您的安排。”
效率出奇的高。
没过多久，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就出现在了片场。
警灯的红蓝光无声地闪烁，映在每个人表情各异的脸上。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整个剧组都快停摆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这场大戏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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