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叠崭新的、甚至还带着油墨清香的钞票,被林岳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医院住院部收费窗口那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
每一张钞票,都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那重量,不仅仅是纸张本身,更混合了古墓深处的泥土腥味、金丝楠木的沉郁香气、水银的冰冷触感,以及那一个惊魂之夜里,团队每个人所付出的、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汗水、鲜血与智慧。
当那叠凝聚着生死、抉择与勇气的钞票,通过冰冷的点钞机,发出清脆而又单调的“哗啦啦”声,最终,化作一张印着鲜红“缴讫”二字的单据时,林岳才终于感觉到,那块自从奶奶病倒以来,就一直沉甸甸地、无时无刻不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巨大顽石,被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搬开了。
他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收据,手指,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没有立刻去看望奶奶,而是先走到了医院后院那片小小的花园里。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和煦,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个正在康复中的病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悠闲地散着步。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阳光下的、正常世界里应有的、安详而又平凡的气息。
林岳找了一个长椅坐下,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他仿佛想要用这股光明的力量,来驱散自己灵魂深处,那些因为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而沾染上的、无法言说的阴影和寒意。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起了黑暗中,孟广义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想起了石头,那沉默寡言,却总在关键时刻,挡在最前面的坚实背影;想起了梁胖子,那看似油滑,却在关键时刻,毫不含糊的专业;更想起了自己,在面对那口悬着千钧之发的棺椁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的、那种极致的恐惧与兴奋。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会走向何方。那卷“凤鸣图”,和那个名为“过江龙”的宿敌,像两座看不见的大山,已经横亘在了他的前方。
但是,至少在今天,在此时此刻,他卸下了自己身上,最沉重的一副枷锁。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他站起身,走进了病房。
奶奶,睡得很安详。
经过前期的治疗,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身体依旧虚弱。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为她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林岳悄悄地搬了张凳子,坐在病床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奶奶。
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去拉住奶奶那双粗糙而又温暖的手,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几天前,还触摸过冰冷的棺木,拂去过百年的尘埃,解开过致命的机关。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奶奶,”他在心里,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您放心,我挣到钱了。孙子,有本事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某个神明起誓。
“您放心,是干净钱。”
他努力地,让自己相信,并接受这个定义。
尽管,这笔钱的来路,沾染着永远也洗不掉的土腥味和无法言说的危险。但它,终究不是通过坑蒙拐骗,不是通过巧取豪夺,而是依靠着一个团队,用各自的本事,用玩命的拼搏,从一个充满了凶险的、被遗忘的角落里,“请”出来的。
他用这笔钱,拯救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无可替代的亲人。
在这一刻,林岳终于为自己过去这段时间所做出的、那个足以改变一生的选择,找到了一个无比坚实,也无比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为奶奶掖了掖被角,然后,对着闻声而来的、一直帮忙照顾的王姨,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姨,谢谢您,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
几天之后。
当林岳再一次,踏上潘家园那片喧嚣的土地时,他的整个心态,已经截然不同。
市场,依旧是那个市场。喧闹的人声、刺耳的吆喝声、真假难辨的讨价还价声,混合着尘土、汗水和各种老物件散发出的复杂气味,构成了这里,独一无二的、充满了生命力与江湖气的画卷。
只是,这一次,林岳,不再是那个,为了生计而窘迫地守着一个小地摊,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不安的少年了。
他换上了一身合体的、干净的休闲装,脚上,是一双崭新的运动鞋。他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脸上,那股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造成的菜色,也因为这几天的休养,而褪去了不少。
他不再是来“卖”东西的,而是来“看”东西的。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平静而沉稳,如同一个真正的、来此淘宝的资深玩家,悠然地,在一个个摊位之间,闲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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