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沉闷的引擎声在空旷的土路上显得格外突兀,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最终缓缓驶入一片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建筑群阴影之中。这里,便是城西废弃已久的国营第七棉纺厂,曾经承载着一代人光荣与梦想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在萧瑟的夜风中无声呜咽。
相较于鬼市那座尚存几分工业秩序的调车厂,此地更像是一片被时间彻底遗忘的坟场。巨大的厂房主体结构尚在,但墙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宛如干涸的血迹。窗户上的玻璃碎得一干二净,黑洞洞的窗口像是巨兽空洞的眼窝,任凭晚风夹杂着潮腐的气息在其中自由穿行,发出时断时续、如泣如诉的呜咽。
孟广义将车稳稳地停在一间相对完整的车间深处,四周高大的锈蚀机器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恰好将货车庞大的身躯完全吞噬。他熄了火,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车厢里林岳粗重而微弱的呼吸声,提醒着众人这次行动的紧迫性。
“石头,你跟我负责外围警戒,保持通讯畅通。”孟广义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复杂的地形,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黑暗中与危险共舞。
石头点了点头,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悄无声息地滑下车,迅速隐没在旁边一台巨大的纺纱机残骸后,与阴影融为一体。
车门“吱呀”一声轻响,梁胖子从副驾驶座上走了下来。他今晚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花衬衫,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夹克,只是那浑圆的体型在月光下依旧显眼。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紧紧抿着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胖子,自己当心。”孟广义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眼神。
“放心,孟哥,我这条命金贵着呢。”梁胖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霉菌和腐烂棉絮的空气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他掂了掂手里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能换回林岳一条命的希望——那枚价值连城的乾隆御用玉扳指。
尽管嘴上说得轻松,但梁胖子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深知这种荒郊野外的交易,最容易发生的就是黑吃黑的勾当。对方收了东西,再顺手送你一颗花生米,毁尸灭迹,谁也查不到。他的右手始终插在夹克口袋里,掌心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冰冷的触感才能让他找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按照约定,独自一人朝着主厂房的方向走去。脚下的水泥地布满了裂缝,长满了顽强的苔藓,一脚踩上去又湿又滑。散落在地上的棉絮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又黑又硬,踩上去发出“噗噗”的闷响,在这空旷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上。
主厂房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黑得深不见底。梁胖子定了定神,打开随身携带的狼眼手电,一道刺目的光柱瞬间撕裂了黑暗,照亮了厂房内部的景象。
无数巨大的纺织机器如同钢铁巨兽般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与蛛网,锈迹斑斑的零件在手电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幽光。空气中那股霉烂的气味更加浓郁了,仿佛能渗透进人的骨髓里。梁胖子小心翼翼地绕过脚下的障碍物,向着厂房中央走去。
就在那片由无数机器残骸环绕的空地中央,他看到了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一盏老式的马灯,被放在一个倒扣过来的破木箱上。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轻轻跳动,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染上了一层温暖却又诡异的颜色。
马灯旁,静静地坐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与周围的黑暗和死寂完美地融为一体。若不是那点灯光,梁胖子几乎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就是“阎王敌”?
梁胖子心中一凛,强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握着匕首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他关掉手电,放缓脚步,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点光亮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瘦到极致的老人。他蜷缩在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旧军大衣里,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骨架,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他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里都填满了岁月的尘埃和不为人知的故事,几道狰狞的刀疤更是如同蜈蚣般盘踞在他的面颊上,让这张本就枯槁的脸显得愈发可怖。
梁胖子注意到,老人的右臂袖管是空的,软塌塌地垂在身侧,随着夜风轻轻摆动。他是个独臂人。
然而,当梁胖子的目光与老人的双眼接触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的眼白里,瞳孔却黑得深不见底,亮得吓人。那目光不像一个七旬老人该有的浑浊与平和,反而充满了鹰隼般的锐利与审视,仿佛能轻易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与恐惧。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梁胖子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伪装和心计都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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