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那辆破旧的厢式货车,就像一滴毫不起眼的浊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洛阳城清晨那片由车流与人流构成的奔腾江河之中。它没有选择任何一条通往城郊的捷径,反而像一条洄游的鱼,逆着所有逃亡者的本能,一头扎进了这座城市最繁华、最古老的心脏地带。
当车子最终停靠在洛阳古墓博物馆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卸货通道时,梁胖子的一个老熟人,一名负责考古工地后勤管理的工头,早已等候在那里。几句含糊不清的寒暄,一沓厚度可观的钞票被不着痕迹地塞进口袋,孟广义一行人的身份,便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一次天翻地覆的转变。
他们不再是亡命天涯的盗墓贼,而是由这位工头刚刚从乡下招来,补充到紧张发掘工作中的“临时工”。
这里,便是孟广义选中的、最后的藏身地——洛阳古墓博物馆,地下未开放考古发掘区。
与地面上那庄严肃穆、窗明几净的博物馆展厅截然不同,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一踏入通往地下的工作通道,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便扑面而来,既有千年古墓被开启后散发出的新鲜泥土芬芳,又混杂着防止文物氧化的化学药剂和工作人员身上的汗水味道。
整个地下空间被巨大的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条电线如同藤蔓般缠绕在简易的金属支架上,为各种设备提供着能源。一条条被精确划分出来的“探方”,如同棋盘格般纵横交错,考古学家和工作人员们正手持洛阳铲、毛刷等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尘封了千年的历史。
这里充满了科学的秩序感,每一个步骤都有严格的规范,出土的每一片碎陶、每一块砖石,都会被贴上标签,详细记录其出土的位置与时间。但同时,这里又鱼龙混杂,考古专家、研究生、博物馆职员、以及像梁胖子这样通过各种关系混进来的民工,构成了一个成分复杂、流动性极强的临时社群。
这,正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在工头的安排下,团队几人迅速融入了这个忙碌而有序的地下世界。
经验老道、神情肃穆的孟广义,被安排去看守一个存放杂物和工具的临时库房,那间库房本身就是一座被掏空了的汉代砖室墓,他往门口一坐,活脱脱就是一个尽忠职守的老更夫。
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石头,在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成了最受欢迎的搬运工,负责将清理出来的废土和石料运送到地面,他那憨厚木讷的样子,没有人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
心思缜密的陈晴,则摇身一变,成了考古系来的“实习研究生”,负责协助整理出土文物的登记卡片。她那清丽脱俗的气质和专业的姿态,甚至还引起了几个年轻考古队员的注意。
而梁胖子,则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八面玲珑的手段,游走于各个区域,与工人们插科打诨,很快便成了这里的“消息通”,负责打探地面上的风吹草动。
“孟先生,您瞧瞧,这招绝不绝?”安顿好一切后,梁胖子偷偷溜到库房,得意地对正在闭目养神的孟广义说,“咱们现在,可是正儿八经、持证上岗的考古工作者了!条子就算是把整个洛阳城翻个底朝天,把脑浆子都想炸了,也绝对想不到,他们要找的‘盗墓贼’,正在帮他们‘保护文物’呢!”
孟广义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并未放松警惕:“别大意。这里虽然安全,但人多眼杂,叮嘱石头和陈晴,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林岳,必须让他待在里面,不能出来。”
他口中的“里面”,指的是一间特意为林岳挑选的、位于整个发掘区最偏僻角落的墓室。那是一座尚未被完全清理的北魏夫妻合葬墓,墓室不大,但相对完整,最重要的是,它远离了主要工作区域,鲜有人至,是养伤的绝佳地点。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墓室里躺了两天后,林岳的身体在陈晴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但他的精神,却因为那段断裂的记忆和无所事事的禁闭而备受煎熬。他整日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废人。
这天下午,趁着陈晴去整理资料的间隙,他终于忍不住,拖着依旧有些虚浮的脚步,扶着冰冷的墓道墙壁,独自一人从那间“病房”里走了出来,想要透透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如同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穿行,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又新奇。他的大脑虽然一片空白,但那与生俱来、已经融入血脉的“古物直觉”,在这片由无数真实古墓构成的环境里,仿佛被前所未有地激活并放大了。那些砖石的堆砌方式、墓道的结构走向、空气中不同墓室传来的细微气味差异,都在他那失忆的潜意识中,引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是壁画修复工作区。几名戴着口罩和白手套的专家,正对着一整块从墓室墙壁上切割下来的壁画,进行着精细的描摹和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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