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不够,浆液只在表面糊了一层!”
“浓度高了,根本打不进去!”
“这个粘度…渗透距离好像有改善!快测凝固后的承载力!”
失败,调整,再试验。周远的眼窝深陷,工装沾满了泥浆和化学试剂的斑点,但他眼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一个初步的技术方案,在无数次推演和试验的废墟上,艰难地露出了雏形。
方案连同详细的注浆参数要求、操作要点、应急预案,以及那份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模拟试验报告,化作加急电报,飞向遥远的兰州。
电报发出,如同将一颗希望的种子投入未知的风暴。周远的心,一半留在了北京1号线正在稳步推进的基础底板浇筑上,另一半,早已跨越千山万水,悬在了兰州那片危机四伏的流沙之上。他等待着西北戈壁滩上传回的回音,那将是对他这近乎“疯狂”的构想最严酷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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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黄河浑浊的波涛在远处呜咽,近处则是死一般的沉寂。巨大的勘探竖井旁,临时搭建的工棚被风沙吹打得哗哗作响。井口下方,预定的开挖区,一片令人绝望的灰黄色泽——十米厚的流沙层,如同沉睡的恶魔,静静地蛰伏着。几天前一次试探性的小范围开挖,仅仅向下掘进了不到一米,侧壁的流沙就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无声地滑塌、涌入,瞬间吞噬了小型挖掘机的铲斗,吓得工人魂飞魄散。传统井点抽水机徒劳地轰鸣着,抽出的水带着细沙,却丝毫无法撼动流沙层的“根基”。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和挫败。
总指挥老赵捏着来自北京的加急电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反复读着那几页纸,眉头拧成了铁疙瘩。纸上那些陌生的词汇:“超前水平注浆”、“膨润土泥浆帷幕”、“网格化固结”… 还有那些要求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压力、粘度、配比参数… 这简直像是天书!和他几十年打交道的挖方、填方、砌石经验,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这能行?”老赵把电报递给旁边的技术负责人老马,声音干涩,“往沙子里灌泥浆?灌进去就能变硬?周总工…这法子,听着太玄乎了!”
老马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地质出身,此刻也是满脸凝重和疑虑。他仔细看着方案,推了推眼镜:“理论…理论上似乎有道理。利用浆液的胶凝性改变土体结构…但是老赵,这操作难度太大了!水平打孔?在这么软的流沙里,孔怎么定位?怎么保证不塌孔?高压注浆,压力稍微控制不好,要么浆液喷得到处都是浪费,要么把地层顶裂引发更大的塌方!还有这膨润土…我们没准备这么多啊!”
工棚里陷入一片沉寂。外面风沙拍打着篷布,如同催促的鼓点。工人们或蹲或站,疲惫的脸上写满茫然和等待。停工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和风险。
“干等着,沙子不会自己变石头!”一个粗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负责钻探作业的队长,王铁柱。他皮肤黝黑粗糙如砂纸,手指关节粗大,是跟钻机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把式。他吐掉嘴里的烟屁股,用沾满油污的鞋底碾灭,走到老赵面前,指着电报上关于钻孔要求的图示:“周总工画的这孔位、角度,我看得懂!钻机我能开!不就是水平打孔吗?咱们地质勘探钻,稍微改改角度支架,能打!至于塌孔…”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边打边下套管!用最薄的快速接头套管,顶着钻头往里跟!就像给软豆腐插吸管!费点劲,但能干!”
老赵看着王铁柱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老马。老马深吸一口气:“老王说得对,没有退路了。周总工敢想,我们兰州人不敢干?设备我来想办法改!膨润土…连夜去省城调!有多少先弄多少!试验!按周总工的要求,先小范围试验!成了,再铺开!”
“好!”老赵猛地一拍桌子,尘土飞扬,“就按周总工的法子干!老王,钻孔交给你!老马,浆液配比和注浆压力,你盯着,一丝一毫不能错!咱们,跟这流沙鬼,拼了!”
一场在流沙腹地展开的、史无前例的“冻结”战役,在黄河岸边的风沙中打响。
王铁柱带着他的钻探队,成了冲锋在最前沿的尖兵。他们将笨重的钻机固定在特制的、可调节角度的支架上,对准周远方案中标注的孔位。钻杆带着特制的薄壁套管,在高速旋转中,小心翼翼地刺入那松软得如同烂泥的流沙层。每一次推进都如履薄冰。流沙的阻力极小,钻头极易跑偏;套管跟进稍慢,松软的孔壁瞬间就会坍塌堵塞。王铁柱赤膊上阵,亲自操控着钻机手柄,布满老茧的手感受着钻杆传来的每一丝细微震动和阻力变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沙尘流进眼睛也顾不得擦。他靠着几十年练就的“手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断微调着压力和转速,指挥着副手同步快速下放套管。
“稳住!慢点!…好,套管跟上!顶住!…有阻力了?别硬来,退一点再进!” 他的吼声在钻机的轰鸣中时断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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