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回到公寓时,玄关的感应灯不知是接触不良还是老化了,只亮了一半。暖黄的光忽明忽暗,勉强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模糊的光带,堪堪勾勒出鞋柜、衣架这些家具的轮廓。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煮咖啡的淡香,混着室外初秋的凉意,一起钻进鼻腔。他脱了深灰色的西装,随手搭在臂弯 —— 西装料子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指尖碰着,竟有些凉得刺骨。刚弯腰换好那双米白色的棉拖鞋,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触感贴着大腿,格外清晰。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妈” 这个字在黑底白字的映衬下,跳动得格外显眼。
他按下接听键,刻意放轻了声音,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听筒里先传来一阵轻轻的摩挲声,像是陈静正把手机往耳边凑得更近些,随后才响起她温和的声音,尾音里还带着点刚跟人聊天完的松弛,却又藏着几分她一贯的通透:“刚跟你张阿姨在楼下散完步,聊了会儿天,回来想起你,就顺手打个电话问问。”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故意留了个小空隙,才接着说:“张阿姨跟我提了一嘴,说前几天去培训基地送她闺女,路过旁边那家常去的小馆子,隔着玻璃窗好像瞅见你了 —— 穿的还是那件深灰色的西装,她没敢确定,又看了两眼,说你对面坐着个姑娘,身形瞧着…… 像清姿那孩子。所以我就想问问,你们俩,说不定是又有联系了?”
周聿的脚步刚要往客厅里迈,听见 “沈清姿” 这三个字,瞬间顿在了原地。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玄关那点暖黄的光漫过来,刚好落在他的鞋尖,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 他其实早该想到,张阿姨跟母亲走得近,又是个热心肠,撞见了难免会提一嘴。而母亲问起,也不是真的要追问什么,更像是在替他那点没说出口的心思,找个由头。
“没正式联系。” 他没有否认,语气比刚才更沉了些,带着几分坦诚,“我就是…… 偶尔能在培训基地碰到她,知道她最近在忙云岭的项目,看着挺好的,就没去打扰。”
“挺好的” 三个字刚出口,听筒里就传来陈静轻轻的一声叹息,那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似的,落在周聿心上:“阿聿,妈不是催着你俩复合,就是一想起那孩子,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停了停,像是在回忆以前的事,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怀念:“以前她来家里,每次都拎着个青布小包袱,里面裹着两罐酱菜 —— 一罐是萝卜干,一罐是腌黄瓜,都是她自己在后院小阳台种的菜腌的。她说‘阿姨您胃不好,外面买的酱菜太咸,我这个只放了点生抽和冰糖,下饭还不刺激’,说着就掀开盖子,非要让我先尝一口。”
“还有你那年去欧洲出差,刚好赶上我那老毛病犯了,晚上总不敢关灯,一闭眼就心慌。她知道了,当天就收拾了行李过来,陪我住了两天。白天帮我收拾屋子,晚上还帮我熬小米粥,说‘阿姨,小米粥比吃药养人,您多喝点’。”
“那孩子心气高,当年受了那么大委屈,没跟你闹,没跟家里提半个字,就安安静静地走了。这份体面,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周聿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有点泛白。母亲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打开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抽屉,那些被他刻意压着的回忆,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他想起沈清姿系着母亲那条蓝色的围裙,站在厨房灶台前熬粥的背影 —— 蒸汽把她的头发熏得有点湿,贴在额角,她却笑得眉眼弯弯,还回头跟母亲说 “粥要熬得稠点才好喝”;想起她跟母亲在阳台浇花,母亲抱怨那盆月季难养,她就蹲在旁边,仔细看叶子上的虫眼,说 “阿姨我下次带点花药来,保证能养好”;最清晰的,还是离婚那天,她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递过来的时候,指尖都有点泛白,说 “阿姨,以后我不能常来看您了,这是我新腌的萝卜干,您尝尝”。
他当时就站在她身后,明明看见她眼底的红,像浸了水的樱桃,可她硬是没掉一滴泪。
“我知道她受了委屈。”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像吞了半颗没熟的柿子,“妈,我在努力。我在查当年那封匿名信的事,也在学她关注的那些基层工作。我想…… 慢慢让她知道,我真的变了。”
“变不变,不是靠说,也不是靠你用官场上那些‘看时机’‘找门路’的套路。” 陈静的语气沉了沉,少了点刚才的温和,多了几分认真,却没半点责备的意思,反倒像在跟他掏心窝子,“清姿那孩子,跟别人不一样。她不图你那点权力,也不稀罕你帮她规划什么。”
“你以前总觉得,帮她打通个关系,给她找个好项目,就是对她好。可你根本没懂,她要的不是这些 —— 她要的是你能跟她站在一块。她蹲在田埂上跟老乡聊收成,晒得满头汗的时候,你能递瓶水,能听懂老乡说的那些‘今年雨水多,玉米长得慢’的庄稼话;她为了一个项目,跑遍部委,累得在地铁上睡着的时候,你能知道她的不容易,而不是站在办公室里,把她做的这些事,当成你的‘工作案例’来分析,来评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