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村庄紧紧包裹。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屋外渗入的黑暗吞噬。向奶奶坐在炕沿,望着跳动的灯芯出神。志学那通电话在她心里搅起了层层波澜。
厂里效益不行,裁撤人员......儿子在电话里说得轻描淡写,可她这个当娘的再清楚不过——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志学那孩子最是重情义,在红星厂干了十几年,那是他把青春和热血都浇灌进去的地方,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他此刻在城里,不知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想到这里,向奶奶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可她远在乡下,除了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些年,她总是这样,眼看着孩子们在外头吃苦受罪,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的目光转向炕上熟睡的牧尘,孩子恬静的睡颜在灯光下格外安详。向奶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为孙子掖了掖被角。
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志学是个大人了,总能熬过去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尘娃照顾好......
油灯芯噼啪作响,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起初,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睫毛不停颤动,时不时会突然抽搐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呓语:不要......不是我......那声音又轻又碎,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哀鸣,每一声都扎在向奶奶心上。
程大夫守在炕沿,如同一尊雕塑。煤油灯的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见过太多生死的眼睛此刻专注地落在孩子脸上。每隔半个时辰,他便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牧尘纤细的手腕上。
他的指尖能感受到脉搏下更深层的东西——那是一股紊乱的气,在孩子经络间横冲直撞。
向奶奶坐在炕沿另一头,粗糙的手掌握着孙子露在被子外的小手。那手冰凉得吓人,她使劲揉搓着,想把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传递过去。念珠在她指间无声转动,每一颗都承载着一个无声的祈求。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日头从东窗移到西窗,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没,村庄彻底沉入黑暗。向奶奶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掌心里的小手动了一下。
紧接着,牧尘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浊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那种惊惧的痉挛终于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程大夫再次搭上他的手腕,这一次,他闭目凝神了许久。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向奶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大夫的表情。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收回手:惊厥之气已平,心神暂时稳住了。
向奶奶一声跪在炕前,眼泪终于决堤:谢谢......谢谢程大夫......
先别急着谢。程大夫的声音依然凝重,去给孩子熬点粥,米油要厚。他心神损耗太大,醒来需要温补。
向奶奶连忙擦掉眼泪,踉跄着起身往外间走。她的腿坐麻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程大夫跟着她出来,仔细掩好里屋的门。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走到窗前,望着村尾的方向。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黑暗,直直落在那个让全村人讳莫如深的地方。
向姐。他转过身,声音压得很低,医道讲究望闻问切。这,不止是望人,也是望气。
向奶奶正在舀米的手顿住了。
方才施针时,我感知到尘娃的神魂里缠着一道阴滞之气。程大夫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像是在触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冰冷,粘稠,充满了未解的执念和......悲恸。
米勺从向奶奶手中滑落,一声砸在米缸里,白花花的米粒溅了一地。
这不单是惊惧失魂。程大夫的目光锐利如刀,这是外邪侵心。那棵树下,埋着极重的心事、天大的冤屈。这股气盘踞成煞,平常人浑噩,感应不到。但尘娃......
他望向里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孩子心思至纯,灵台通透,像块未经雕琢的水晶,反而最容易映照这些污浊。王老汉的死,就像一把钥匙,炸开了堤坝,让这积累多年的阴煞之气,全数冲进了他的心窍。
向奶奶浑身发抖,扶着灶台才勉强站稳。
您若再用二字强行堵塞,程大夫每个字都说得极重,这口气不得宣泄,就会在他心里溃烂、生根。届时邪气蚀本,耗干心血,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向奶奶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要解开孙子的心结?可她怕啊!
她怕一旦说破,就坐实了老王头的死和她孙子有关。到时候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向家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做人。
她更怕揭开二十年前的旧账。那场大火不仅带走了她的老伴,还烧掉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宁愿守着这份痛苦的回忆,至少,在回忆里,一切都还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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