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言走了。
门被关上,最后一点属于他的气息,也被隔绝在外。
那股带着淡淡烟草味和凛冽铁锈味的气息。
病房里,只剩下浓郁的来苏水味道,刺得人鼻腔发酸。
姜晚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湿冷黏腻的布料紧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直到走廊尽头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紧绷到极致的脊柱才猛地一软。
整个人,几乎要瘫倒下去。
疲惫。
无法形容的疲惫,从每一个细胞深处涌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赢了。
用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和一个指向她父亲的疯狂暗示,她赌赢了张承言心中那一点无法验证的猜疑。
她自由了。
姜晚的视线,缓缓落在床头柜上。
几张崭新的十元大团结,平整地躺在那里,油墨的香气似乎还未散尽。
旁边,是一个小小的,通体雪白的瓷瓶。
釉面光滑,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她的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此刻却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
指尖,轻轻触碰到那个白瓷瓶。
冰凉。
坚硬。
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
这不是幻觉。
那个男人,真的来过。
也真的,留下了一地无法解释的谜团。
姜晚拿起那个瓷瓶,动作有些笨拙。
瓶塞被拔开,一股清冽的,混杂着草药和薄荷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这味道,和医院里呛人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成分分析中……】
【检测到高纯度冰片、三七、血竭……初步判定,该药膏配方领先当前时代至少十五年。】
【结论:此物为军用特供,非高级别人员无法获取。】
星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姜晚混乱的心湖。
她的大脑,终于从刚才那场极致的对峙中,慢慢抽离出来,开始重新运转。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晚想不通。
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她的说辞,那他就是一个被“求知欲”这种理由轻易说服的,头脑简单的调查员。
可他头脑简单吗?
不。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她的要害上。
他的眼神,仿佛能剥开血肉,直视灵魂。
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更是证明,他什么都看穿了。
“那本讲电和磁的外国书,如果你还留着,下次,借我看看。”
他知道。
他知道她藏了东西。
他知道她在撒谎。
可他还是放过了她。
甚至,给了她钱,给了她药。
这已经不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可以解释的了。
这是一种……
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
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清晰的警告。
【他在标记你。】
星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机械的冷酷。
【像生物学家在野生动物身上做标记一样。】
【他放你归山,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想观察你这只“特殊样本”,在自然环境中的所有行为模式。】
姜晚的心,猛地一沉。
星火的话,比张承言的审问,更加让她遍体生寒。
她缓缓转动脖子,环视着这间小小的病房。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铁质的床架。
这里不是她的安全区。
这里是张承言为她划定的,一个新的观察室。
而她,就是那只被钉在显微镜下的蝴蝶。
从今天起,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
她去废品站,是不是又在偷偷摸摸找零件?
她看书学习,是不是在汲取这个时代不该有的知识?
她任何一点超越常人的表现,都会成为印证他猜想的证据。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躲在人群里,做一个不起眼的,被人遗忘的黑五类子女。
张承言,已经剥夺了她“平庸”的权利。
他用“关注”,给她打造了一座无形的囚笼。
姜晚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纱布包裹的双手。
烧伤的痛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火辣辣的,钻心刺骨。
可这种痛,远不及她此刻内心的焦灼。
这双手,能造出收音机,能修复手表,未来甚至能造出更精密的仪器。
但这双手,也随时可能把她自己,推向万丈悬崖。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逃跑?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她掐灭了。
这个年代,没有介绍信,没有户口,没有粮票,一个单身女人能跑到哪里去?
不出三天,就会被当成流窜犯抓起来。
到时候,面临的将是比张承言严酷百倍的审讯。
那就……彻底蛰伏?
做一个真正的,安分守己的废品站临时工?
每天数着废铜烂铁,忍受着别人的白眼和歧视,直到这个动荡的年代过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