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冰雹砸在瓦片上。苏晚月脊背挺得笔直,坐在铺满账册和票据的红木八仙桌前,指尖翻飞如蝶。窗外槐树的浓荫透不进多少光亮,只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青影。她的侧脸绷紧,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紧紧锁住每一行墨迹未干的数字。
赵玉芬端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碧螺春,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杯沿,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脸上挂着一贯的、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不着痕迹地扫过苏晚月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扫过她面前堆积如山的账本,以及旁边那几本明显是陆家公账的深蓝色硬皮册子。
“月月啊,真是辛苦你了。”赵玉芬的声音柔得像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咱们陆家这摊子事,杂七杂八的,难为你能静下心来理。你也知道,老爷子病着,行野又忙,家里就靠咱们这些女人操持。这账啊,早些理清楚,大家心里也都亮堂,免得…免得有些人说闲话,你说是不是?”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旁边坐着的三妹陆晓芸和几个旁支的婶娘。
陆晓芸立刻捏着嗓子接话:“可不是嘛大嫂!有些人啊,手脚就是不干净!我看这账,怕是窟窿大着呢!” 她斜睨着苏晚月,涂得鲜红的嘴唇撇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和鄙夷。“三天?哼,我看三十天也未必能理清!别是想着法子拖时间,好把亏空抹平吧?”
周围的空气瞬间又沉了几分。几个旁支的妇人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看向苏晚月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不屑。她们被赵玉芬特意请来,就是要做这场“查账”的见证,也是给苏晚月施加无形的压力。
苏晚月仿佛没听见那些聒噪,指尖拨动算珠的速度更快了。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账页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她的视线扫过一行行数字,前世那些被周文斌逼着做假账、在阴暗小屋里熬夜核算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那些冰冷的数字,那些精心设计的陷阱,那些让她背负骂名、走投无路的屈辱…此刻都化作了燃料,在她心底熊熊燃烧,支撑着她近乎麻木的手指和高速运转的大脑。
“叮、嗒、叮、嗒…”算珠的脆响是唯一的战鼓。她飞快地翻阅着苏晚月作坊的账册,又迅速对照旁边摊开的陆家公账。赵玉芬的手段并不算特别高明,无非是移花接木、无中生有、夸大支出、抹平收入。把陆家公账里几笔明显虚高的采购支出(比如一批根本用不上的“高级办公用品”),硬生生嫁接到了苏晚月作坊的“管理费”上;又把作坊几笔实打实的、有收据的进料款,在公账里记为“无效损耗”或干脆抹去痕迹。更阴险的是,几笔数额不小的、本该属于作坊的收入,被提前划入了陆家公账的“其他应收款”,做成了一副作坊欠陆家巨款的假象!
时间在算珠的疾响和赵玉芬等人刻意制造的压抑气氛中一点点流逝。窗外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沉,再到暮色四合。客厅里亮起了昏黄的电灯,苏晚月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堆满账册的桌面上,显得格外孤寂而倔强。
佣人悄声进来添了两次茶水,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来,但没人有心思动筷。陆晓芸早就坐得不耐烦,开始摆弄新做的指甲。旁支的婶娘们也哈欠连天。只有赵玉芬,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券在握的笑意。三天?她料定苏晚月这个没念过几年书的“泥腿子”根本不可能理清,更别说找出她精心布置的漏洞。她要的就是苏晚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认错,彻底坐实“无能”、“亏空”的罪名,最好能逼得她自己交出作坊的管理权,或者让陆行野颜面扫地!
第二天深夜,万籁俱寂。
客厅里只剩下苏晚月一人。桌上的账册堆积如山,算盘珠子冰冷。高强度的心算和持续的精神紧绷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推开算盘,伏在冰冷的账册上,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赵玉芬做得太干净了,那些关键的数字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鳅,抓不住,对不上…
就在这时,客厅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立在门口阴影里,是陆行野。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气。他没有进来,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伏在桌上、单薄得仿佛要被账册压垮的身影。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疲惫的轮廓,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像一根针,刺在他心头。
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属于陆家公账的深蓝册子,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怒意。他转身,并未惊动苏晚月,只是对一直守在门外的勤务兵小张低声吩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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