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晚风服装厂新开辟的文化衫临时仓库里,白炽灯泡孤零零地悬着,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堆积如山的纯棉白衫,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
空气里弥漫着新棉布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像裹尸布一样令人窒息。苏晚月站在一堆半人高的货包前,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周文斌!这个名字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凿穿了她的所有防线。
他不仅掐断了所有正规印刷厂的油墨供应,竟然还恶毒地抢先一步,将她和厂里几个年轻设计师熬了无数个通宵、反复推敲修改才定下的那些鼓舞人心、带着鲜明时代烙印的标语和图案——“奋斗不息”、“希望的田野”、“我心中的一团火”……全部注册了版权!
版权登记证那冰冷的复印件,此刻就甩在仓库门口的空纸箱上,像一道嘲讽的符咒。代理律师趾高气扬的警告言犹在耳:敢印一件,就法庭见!不仅要赔得倾家荡产,还要她苏晚月和晚风服装厂刚刚积累起来的那点名声彻底烂大街!
“老板娘…这…这可咋整啊?” 负责生产的老师傅蹲在墙角,粗糙的手掌痛苦地搓着脸,声音嘶哑,“一万件白坯!布料钱、工钱…全压在这儿了…演唱会那边…后天…后天就得要货啊!”
旁边几个年轻女工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更添凄凉。她们加班加点,手指都被棉线磨出了血泡,眼看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却转眼坠入冰窟。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苏晚月的脚踝,膝盖,胸口…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闭上眼,周文斌那张志在必得、写满恶毒笑意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他算准了,算准了她山穷水尽,算准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批心血烂在库里,算准了她会跪地求饶!
冰冷的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目光扫过那一片刺眼的、毫无生气的惨白,扫过工人们绝望的脸,最后落在仓库角落里那台因为缺乏油墨而彻底哑火、如同废铁般的崭新滚筒印刷机上。
不行!绝不能认输!
她苏晚月重生一世,不是回来再次被他打垮的!
可是…怎么办?去哪里找油墨?就算找到,时间也根本来不及!版权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的目光如同困兽,焦灼地在仓库里逡巡,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几乎要冒烟。油墨…印刷…除了机器,还有什么办法能把字和图案弄到衣服上去?前世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忽然!
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上。那是厂子扩建清理时,从街道办废旧物品堆放处一起搬回来的,里面好像是一些…早已被时代淘汰的办公杂物?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词,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蜡纸!钢板!油印!
对!蜡纸油印!那是七八十年代,学校、单位里最常用的土办法!不需要复杂的机器,不需要昂贵的专用油墨!只需要钢板、铁笔、蜡纸、普通的印刷油墨,还有一个滚筒!
“王师傅!” 苏晚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急切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锐利,“快!把那个箱子打开!快!”
王师傅和几个工人被老板娘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愣,但还是手忙脚乱地冲过去,七手八脚地撬开了那个满是灰尘的木箱。
灰尘弥漫开来,箱子里,静静躺着几块边缘已经磨损的钢板,几支锈迹斑斑的铁笔,还有几卷用油纸包裹着、微微发黄变脆的蜡纸!甚至还有几个干瘪的橡胶滚筒!
“是…是这个吗?” 王师傅拿起一块沉甸甸的钢板,有些茫然。
“就是它!” 苏晚月一把抢过那冰冷的钢板,手指拂过上面细密的斜纹,那粗糙的触感却让她激动得几乎落泪,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快!再去库房找找!有没有以前刷标语剩下的普通印刷油墨!黑的、蓝的、红的都要!”
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苏晚月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工人们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立刻分头翻找起来。
……
半小时后,晚风服装厂那间最大的仓库里,景象彻底变了。
十几张平日里用来裁剪布料的长条案板被拼凑在一起,上面铺开了报纸。每张案板前都坐着两三个人,大多是厂里年纪稍长、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女工,还有几个被紧急叫回来、满心好奇的年轻设计员。
案板上,摆放着擦去锈迹的钢板、磨亮了的铁笔、展开的蜡纸。
苏晚月挽起袖子,亲自示范。她将一张蜡纸铺在钢板上,拿起铁笔,屏住呼吸,手腕悬空,凭着前世遥远记忆里学工学期时那点模糊的肌肉记忆,小心翼翼地开始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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