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说是训练三个月,一再延期。眼看七月的天,闷得像个倒扣的蒸笼。蝉鸣在窗外扯着嗓子嘶叫,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头发慌。空气粘稠得几乎凝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窗外那棵老槐树耷拉着叶子,病恹恹的。
自打上回帮张明寻回他爹那副埋没荒野几十年的遗骨,王二狗这名号,在十里八乡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响。王二狗不想弄脏市中心的房子,就索性搬回了槐荫巷17号。原本只是些鸡毛蒜皮、邻里口角的小事,如今竟也掺进了些叫人听着心里发毛的古怪。工作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香火味,混合着汗味,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气息。
云清朗缩在角落里一张吱嘎作响的竹椅上,后背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在烈日下曝晒了太久、裂开无数口子的旱地,干得冒烟,每一道缝隙都渴望着甘霖的滋润。他跟着王二狗学看香的日子不算短了,从最初的懵懂、敬畏,到如今勉强能依葫芦画瓢地完成点香、观烟、看灰那一套流程,甚至偶尔也能在王二狗眼神示意下,磕磕巴巴地解读出一点香火传递的模糊信息。可这种“长见识”,并未带来多少通透,反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看世界,影影绰绰,憋闷得很。
他渴望着真正的“雨露”,渴望着能像王二狗那样,一眼望进人心深处,将那香火中无声的悲欢离合、因果纠缠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这谈何容易?王二狗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偶尔扫过他时,里面沉淀的东西深不见底,让云清朗觉得自己那点微末道行,简直像个笑话。
一对母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槐荫巷17号的堂屋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云清朗看着眼前这位憔悴的女子,她身上的衣物料子不差,剪裁也得体,依偎在她腿边的男孩,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童装,小皮鞋锃亮,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像个小模特。然而,他那双本该清澈灵动的眼睛,却像蒙了层灰,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点,也没有孩童该有的神采。
云清朗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王二狗坐在旁边那把太师椅上——此刻,王二狗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于胸的淡漠。他年纪虽轻,但那双眼睛却因为常年混迹于市井底层,看透了太多腌臜龌龊,早已练就了洞悉世情的锐利,此刻正平静地扫过那对母子,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又来了”的习以为常。
男孩约莫七八岁光景,他低垂着头,紧紧贴着女人的腿。女人的手攥得很紧,指关节都泛了白,仿佛一松手,这孩子就会化烟散去。
女人牵着孩子,几乎是拖着步子,穿过堂屋里那些或好奇、或同情、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径直走到王二狗那张磨得油亮的旧八仙桌前。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像是长途跋涉终于找到水源的旅人,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王先生……求您……给看看我这孩子……他……他……”
她的话音未落,一直紧贴着她、仿佛对外界毫无知觉的男孩,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云清朗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男孩的脸异常苍白,嘴唇却是一种不健康的乌紫色。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死寂!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一丝属于孩童的灵动和光彩。瞳孔深处,只有一片茫然的、凝固的黑暗,直勾勾地,穿透了眼前的人群,望向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点。
这眼神,绝非懵懂无知,更像是……魂魄被生生抽走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人间游荡。
“他……他这是怎么了?”旁边一个等着问事的老太太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女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我也不知道啊!王先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好端端的……突然就这样了!叫他没反应,吃饭不知道张嘴,走路自己撞墙!像个……像个呆子!木头人!夜里……夜里有时候还……”她猛地刹住话头,似乎那后半句是更深的恐惧,不敢宣之于口,只是死死搂住男孩僵直的身体,呜咽起来。
王二狗一直半眯着眼,像在打盹。直到女人哭出声,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在女人脸上扫过,又缓缓移到男孩身上,在那双空洞的眼睛上停留了几秒。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像在掂量一件货物的成色。末了,他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生辰。”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女人如蒙大赦,慌忙报出一串数字:“癸未年,丁巳月,乙酉日,午时三刻……”
王二狗听完,没做任何表示,只是下巴朝旁边堆着香烛的条案抬了抬,浑浊的目光转向角落里正看得心惊肉跳的云清朗:“云哥,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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