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枫燃秋的光阴焰
霜降的晨光刚漫过枫林的梢头时,我已踩着满地碎红往深处去。枫叶的边缘还凝着白霜,阳光掠过的瞬间,霜粒便化作水珠滚落,在叶面上划出蜿蜒的痕,像谁用胭脂写的信。护林的老马正弯腰清扫落叶,竹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里,混着他今年的霜来得早,枫叶红得烈的絮语,惊飞了枝桠间的灰雀,却惊不散林间浮动的红雾。这一刻,清冽的空气裹着枫叶的甜香钻进鼻腔,我忽然看见枝头燃烧的火焰——霜枫从不是萧瑟的秋景,是光阴燃在枝头的烛,是藏在叶脉里的情书,在霜打与风摇之间,把每个绚烂的瞬间,都烧成可以触摸的暖。
儿时的霜枫,是祖母针线笸箩里的红。她总爱在立冬前的清晨带我去枫林,蓝布头巾的边角沾着霜花,这枫叶得带霜摘,颜色才锁得住。我踮着脚够低处的红叶,指尖触到的叶面又脆又凉,霜粒在掌心化成水,染得指缝都泛着红。祖母的竹篮很快就装满了,枫叶的红透过篮底渗出来,像提着半篮晚霞,回去夹在书里,冬天看书时就能想起秋。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八仙桌上铺开金毯。她把枫叶压在厚重的《本草纲目》里,得压三天,不然会卷边,书页翻动的声里,混着她哪年的霜重,哪年的枫叶红的絮语。有次我偷偷翻开书看枫叶,却不小心碰掉了半片,急得直哭,她却笑着说没事,碎了的枫叶更像花,用浆糊把碎片粘在窗纸上,你看,这不是挺好?那些沾着霜花的晨昏里,藏着最温柔的接纳——霜枫从不是完美的标本,是该像孩子般包容,你疼它的脆,它便赠你满心红。
少年时的霜枫,是画板上的朱砂。美术老师带我们去枫林写生,画板支在老枫树下,枫叶的影子投在纸上,像幅天然的底稿。这枫叶的红得有层次,边缘要淡,叶心要浓,像人脸上的红晕,他握着我的手调颜料,狼毫在调色盘里搅出深浅不一的红,色要活,别涂死了,要让看画的人觉得叶尖还在冒热气。有个同学总把枫叶画得太艳,他便让那同学看枝头的残霜,你看这红里带着白,才是霜枫的魂。
初雪落在枫林的午后,红与白在枝头纠缠,像幅泼墨的画。老师的炭笔在纸上疾走,把雪的轻、枫的烈、枝的苍都锁进线条里,这才是霜枫的骨,越冷越挺拔。暮色降临时,我们的画纸都沾着潮气,颜料晕得像枫叶的汁,他却宝贝似的卷起来,这是霜枫给你们的印。那些被红雾浸透的朝夕,藏着最热烈的领悟——霜枫的绚烂从不是凋零的哀歌,是生命最后的燃烧,你懂它的决绝,它便给你落笔的滚烫。
成年后的霜枫,是旅途中的路标。在京都的岚山遇见片古枫林,枫叶的红里透着深沉的紫,像陈年的酒。守林人说这枫林有千年了,每片叶子都记得朝代的更迭,他指着最粗的那棵老枫,你看树疤里的霜,是去年的雪没化透。我站在树下看落叶,红枫在风中打着旋飘落,像群起舞的蝶,落在青石板上,铺成条通往深处的红毯。
有次在枫林深处迷了路,手机信号早已消失,唯有满地的红叶指引着方向。顺着红叶密集的地方走,竟在溪边发现间木屋,守屋的老人递来杯热茶,跟着红叶走,错不了,它们总往有人烟的地方落。茶味里混着枫叶的香,老人说这是用枫糖煮的,驱寒。我望着窗外的红枫,忽然明白为何古人爱以霜枫寄情——它的红里没有消沉,只有炽烈的告别;它的落里没有绝望,只有从容的轮回。就像那些在世间热烈活过的人,不畏惧衰老,不害怕离别,把每个当下都活得像霜枫般绚烂。
霜枫的枝干,是岁月的骨。老枫树的枝干粗糙如鳞,沟壑里嵌着经年的霜痕,像谁用刀刻下的年轮;新枫树的枝干光滑如釉,皮层下泛着青红的晕,像少年人的脖颈。祖父能从枝干的纹路里辨年龄,皲裂深的有五十年,浅的刚过十岁;护林人能从枝干的姿态里知经历,弯曲的定是受过雷击,挺直的必是向阳而生;我虽看不出这些门道,却能从枝干的粗细里,觉出光阴的重量,像握着根燃烧的烛,越老越亮。
有棵老枫树的树洞里,积着厚厚的腐叶,叶底竟藏着窝刚出生的松鼠,红棕色的毛与枫叶的红融为一体,不细看竟分不清。护林人说这树成精了,自己结果子,还养着小的。树洞的边缘被磨得发亮,想来是松鼠进出的痕迹,老枫树却毫不在意,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家。这些枝干里的包容,像位老者的胸怀:真正的强大,不是独善其身,是能为弱小遮风挡雨,在自己的世界里,给万物留片栖息的暖。
霜枫的叶脉,是自然的绣。主脉粗如棉线,支脉细如发丝,在叶面上织成精巧的网,把阳光的金、霜花的白、枫叶的红都兜在里面。祖母说这叶脉是秋姑娘绣的花,她用针沿着叶脉的纹路扎孔,你看,能拓出最美的花样。有次把拓好的叶脉贴在灯笼上,夜里点亮烛火,光影透过叶脉在墙上摇晃,像片会动的枫林,父亲说这是把秋关进了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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