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熔铸的光阴器
霜降的霜刚在陶窑的第三道砖缝结上白边,我已站在老陶工的拉坯机前。他正把转速调得极慢的陶泥往中心收,指尖轻压的声里,混着这泥得憋着劲往内收,太放了塌形,太收了僵死,匀着力控着才够成器的絮语。我扶着坯体在旁学稳压,看他在泥坯将倾未倾时忽然松劲,你看这松,是让力留三分余地,就像到了嘴边的话,咽着咽着才够深。这一刻,陶土的腥混着松木的香漫过来,我忽然看见月光在坯壁流淌的银辉——克制从不是盲目的压抑,是藏在收里的放,是混在敛中的张,在抑与扬之间,把每个欲肆还休的瞬间,都熔铸成可以容物的器。
儿时的克制,是祖父的酒葫芦。他总在立冬的寒夜里把新酿的米酒往葫芦里灌,酒液撞击的声里,混着这酒得留着三分空,太满了溢得慌,太浅了没滋味,抿着喝品着才够醇的絮语。我捧着粗瓷碗在旁学斟酒,看他把碗沿的酒渍用指尖抹回碗里,你看这惜,是让味顺着指缝往心里钻,就像涌到眼的泪,含着含着才够暖。有次为贪杯抢过葫芦猛灌,他却把我拉到葫芦前看收得极紧的口,你看这窄,是怕贪嘴的人喝得急,越细越见藏的深,就像管不住的心,收着收着才够稳。酒液烧红脸颊的热里,混着他敛是藏的骨,抑是放的皮的教诲。
他的储藏室里,总摆着些的物件:小口的陶罐,细颈的酒壶,盖得极严的酱缸。这屋跟了我五十年,宽口的敞,窄口的知藏的性子,收着才懂克制,他指着陶罐的细颈,你看这束,是让香憋着往深处走,越紧越见酿的厚,就像奔到喉的话,卡着卡着才够沉。有年秋收后族亲聚餐,他把最烈的酒往每人碗里只倒半盏,好酒得品,多了是糟践,果然那小口慢抿的宴,比酣畅大醉多了层话家常的暖,酒香的醇里,藏着比放纵更久的余——有些克制,藏在珍惜与品咂的缝隙里。
少年时的克制,是先生的镇纸。他总在小雪的冻雨里把压着宣纸的镇纸往内挪半寸,纸页服帖的声里,混着这纸得压着边才够稳,太松了卷角,太紧了失灵,匀着劲按着才够展的絮语。我捏着毛笔在旁学悬腕,看他把将滴未滴的墨汁往砚台里收,你看这回,是让墨留着三分醒,就像涌到笔尖的狂,敛着敛着才够劲。有个同窗为逞笔势写得纸页翻飞,他却带我们去看檐下的冰棱:你看这垂,是冻着才肯直,化了就软,就像克制的妙,憋着才够挺。镇纸浸着墨香的凉里,藏着收是放的影,抑是扬的痕的深意。
他的书斋里,总堆着些的物件:短了寸的笔锋,浅了底的砚台,写至半行的残稿。这屋跟了我四十年,长锋的纵,短锋的知收的分量,藏着才懂克制,他指着残稿的留白,你看这空,是笔不肯把话说完,越白越见藏的深,就像没出口的情,憋着憋着才够浓。有次我为展才思在考卷上写满狂草,他却在卷末批露则浅三字,果然那被退回重写的楷书,比先前多了层沉潜的力,墨迹的沉里,藏着比张扬更厚的蕴——有些克制,藏在收敛与沉淀的间隙里。
成年后的克制,是母亲的茶盏。她总在大雪的清晨把刚沏的龙井往盏里注,沸水激荡的声里,混着这茶得注到七分满,太满了烫着手,太浅了没茶色,端着喝品着才够清的絮语。我握着茶荷在旁学分茶,看她把溢到盏沿的茶汤往公道杯里匀,你看这匀,是让味分着往舌尖走,就像冲到嘴边的气,匀着匀着才够平。有次为客人争执拍了桌,她却往每人盏里添了半盏温水,茶浓了得掺点淡,气盛了得匀点静,果然那杯温过的茶,让红着脸的争执渐渐化成笑谈,茶香的淡里,藏着敛是和的骨,让是容的皮的实。
她的茶室里,总放着些的家什:薄了沿的茶海,小了圈的茶匙,盖得极轻的茶罐。这盏跟了我四十年,新盏的阔,旧盏的知让的脾气,浅着才懂克制,她指着茶海的浅底,你看这平,是怕茶积着生涩,越浅越见匀的妙,就像压着胸的气,散着散着才够顺。有年邻居占了半尺院墙,她却往那边挪了挪篱笆,墙挪了,路宽了,果然那让出来的空隙,后来成了两家串门的便道,篱笆的柔里,藏着比计较更宽的境——有些克制,藏在退让与容让的褶皱里。
克制的质地,是带收的张。陶泥的软裹着指尖的韧,能敛能放,能收能展,像个藏锋的器;酒葫芦的实浸着酒香的醇,能蓄能泄,能藏能露,像个蕴味的囊;镇纸的沉泛着石质的凉,能压能松,能抑能扬,像块定魂的石;茶盏的浅藏着茶香的清,能容能让,能敛能散,像个纳凉的碗。这些被刻意收束的物,像群懂留白的友,把每个欲纵还收的瞬间,都变成可以回甘的韵。
老陶工说真克制都带,他抚摸着陶坯的弧度,你看这曲,是收着劲才拱的圆,太敛则僵,太放则垮,留着三分弹才够活。有次见他把收得太紧的坯体往外出半分,这放不是松,是让气能在里面转,就像太憋的心,松着点才够匀。这些带着弹性的收束,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克制从不是盲目的压抑,是清醒的蓄,像酒葫芦的藏与露,茶盏的容与让,既得守得住内敛的度,又得留得住疏泄的门,在收与放之间藏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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