劬劳赋:织在时光里的老茧线
深冬的晨总裹着些刺骨的寒,我坐在老屋的火塘边翻一本泛黄的家庭相册,指尖刚触到父亲扛着稻谷的黑白照片,就觉出些糙意——许是火塘的炭火太旺,照片边缘已有些卷边,父亲肩头的扁担压出深深的弧度,像去年他送我去车站时拎着的行李箱把手,明明早没了重量,却又在心里沉得不肯轻。风从木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院外柴火的焦香,吹得相册轻轻颤,忽然想起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赶制棉衣的模样——她的眼角沾着棉絮,手里的针线在布料上飞,却在我催着要新衣服时,只是加快了踩踏板的速度,眼里的劬劳像火塘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不亮,却暖得让人心里发疼。
七岁那年的深冬,我刚上小学,家还在皖北的小山村。父亲在村里的砖厂打工,每天天不亮就背着工具包出门,晚上回来时,裤腿上总沾着厚厚的煤灰,指甲缝里的黑泥怎么洗都洗不掉。母亲在村口的小作坊缝手套,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从早到晚都绕着院子转。有次我半夜醒过来,还能看到堂屋的灯亮着,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背对着我,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株弯着腰的麦子。我揉着眼睛喊“妈,快睡觉”,她回过头,眼里满是红血丝,“再缝几双,就能给你买新的棉鞋了”。那天的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母亲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盐,我忽然觉得,母亲的背好像比白天更弯了——原来劬劳不是挂在嘴边的辛苦,是藏在棉鞋里的暖,是落在缝纫机上的沉,像父亲的煤灰裤,像母亲的红血丝,不声张,不抱怨,却把日子里的难,都织在了时光里。
小学三年级,学校要举办运动会,要求穿统一的运动服。母亲翻遍了衣柜,只找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先凑活着穿,等你爸发了工资,就给你买新的”。我噘着嘴不肯,坐在地上哭,说“别人都有新衣服,就我没有”。母亲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把旧外套抱在怀里,用针线把磨破的袖口缝好,又在领口绣了朵小小的梅花。运动会那天,我穿着旧外套,却觉得比谁的新衣服都好看——梅花在领口开着,像母亲眼里的光,亮得让人心里发暖。回家后,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烤红薯,外皮都焦了,“今天砖厂发了福利,特意给你留的”。我捧着红薯,热意从手心传到心里,忽然看到父亲的手背上,有一道新的伤疤,结着暗红的痂——原来劬劳是藏在烤红薯里的甜,是落在伤疤上的疼,是不管多难,都要把好的留给你的沉,像母亲的梅花绣,像父亲的烤红薯,慢慢织在成长的日子里。
初中时,我开始住校,每个周末才能回家。每次回去,都能看到母亲在院子里晒被子,父亲在劈柴火,他们的动作好像比以前慢了些,却还是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有次我看到母亲在揉面,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不小心被缝纫机针扎了,不疼”。我掀开纱布,看到伤口还在渗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父亲在旁边说“让她别缝了,她偏不听,说要给你缝床新被子,冬天盖着暖和”。那天晚上,我躺在母亲缝的新被子里,棉絮里裹着阳光的味道,却怎么也睡不着——原来劬劳是藏在被子里的暖,是落在纱布上的血,是不管多疼,都不肯停下的沉,像母亲的缝纫机,像父亲的柴火堆,把日子里的疼都织进了时光里。
高中时,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离家更远了。父亲每个月都会骑着自行车来送生活费,三十多里的路,他要骑两个多小时,每次到学校时,耳朵和手都冻得发紫。有次下大雪,我以为父亲不会来了,却在放学时看到他站在教学楼前,身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母亲做的咸菜和烙饼,“路上雪大,骑得慢了些,饼还热着,快吃”。我接过布包,热意裹着咸菜的香,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原来劬劳是藏在布包里的香,是落在雪地里的痕,是不管多远,都要赶过来的沉,像父亲的自行车,像母亲的咸菜罐,把日子里的暖都织进了时光里。
大学时,我去了南方读书,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母亲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吃没吃饱”“穿没穿暖”,父亲却很少说话,只是在旁边听着,偶尔接过电话,说“缺钱了就说,别委屈自己”。有次我生病住院,没敢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可母亲还是从邻居家的孩子那里听说了,连夜和父亲坐火车赶过来。看到他们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我差点哭出声——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父亲的头发又白了些,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是我爱吃的。母亲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怎么不跟家里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忽然懂了,父母的劬劳,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全是为了我——原来劬劳是藏在火车里的急,是落在病房里的泪,是不管多远,都要赶过来的沉,像母亲的核桃眼,像父亲的白头发,把日子里的牵挂都织进了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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