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这东西,就像荒野上的星火,看着不起眼,但若遇上合适的风向,也能蹿起不小的火苗。关于“钦差开小灶”的嘀咕,在朔风城军营里悄悄传了两天,虽然还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那种微妙的氛围,林晚昭也渐渐察觉到了。
比如,她去大厨房指导工作的时候,有几个新来的伙头兵看她的眼神不像以前那么纯粹热情了,带上了点审视和疏离。再比如,有一次她给顾昭之送宵夜回来,隐约听到墙角有两个士兵在低声议论什么“肉香”、“小炒”,她一走近,那两人立刻噤声,神色尴尬地溜走了。
林晚昭不傻,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症结所在。她心里有点委屈,更多的是着急。她自问行事光明磊落,给侯爷开“小灶”用的食材都有来处,从未侵占普通士兵的口粮,甚至常常倒贴自己的“私货”。怎么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呢?
她本想找机会跟士兵们解释一下,但又觉得刻意去说反而显得心虚。正愁眉不展时,这事儿传到了顾昭之耳朵里。
这日午膳时分,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气温更低了。士兵们操练完毕,冻得鼻青脸肿,挤在伙房外排队打饭。今天的大锅饭是杂粮干饭和咸菜骨头汤。饭是豆粉混合糙米蒸的,比粥顶饿;汤则是用上次炖马肉剩下的骨头再次熬煮,加了足量的咸菜,虽然味道寡淡了些,但热乎乎喝下去也能驱寒。
二狗和铁柱排在队伍里,跺着脚取暖。二狗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往中军大帐方向瞟,嘴里嘟囔:“这么冷的天,侯爷他们肯定在帐子里喝着热汤,吃着炒菜吧……”
铁柱这次没反驳,只是裹紧了单薄的棉甲,哈着白气。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钦差大人顾昭之,穿着一身轻便的墨色常服(并未穿显眼的官服或盔甲),带着墨砚和两位将领,竟朝着伙房这边走了过来!
所有士兵都愣住了,打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侯爷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顾昭之径直走到打饭的队伍末尾,非常自然地排起了队!墨砚和那两位将领也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队伍前方的士兵们都傻眼了,下意识地就想让开位置,结结巴巴地说:“侯、侯爷……您、您先请……”
顾昭之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军营之中,皆是兄弟,讲什么先后。按规矩排队便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下来的伙房区域。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爷……要跟他们一起排队打大锅饭?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顾昭之。他走到大锅前,看了一眼锅里浓稠的咸菜骨头汤和旁边木桶里黄澄澄的杂粮饭,对负责打饭的、已经紧张得手都在抖的伙头兵说:“饭和汤,各来一份。”
那伙头兵几乎是机械地舀了一大勺干饭,又颤巍巍地盛了一大碗汤,递给顾昭之。
顾昭之接过那个粗陶大碗和筷子,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朝着士兵们平时吃饭常聚集的一处背风的墙根走去。那里已经蹲了不少正在吃饭的士兵,看到侯爷过来,吓得差点把碗扔了,纷纷想要站起来。
“都坐着吃,不必多礼。”顾昭之说着,竟也学着士兵们的样子,毫不在意地撩起衣袍下摆,直接蹲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墨砚和两位将领也面无表情地有样学样,蹲在了他旁边。
这一下,整个场面变得极其诡异又无比震撼。尊贵无比的钦差侯爷,和一群浑身尘土、冻得瑟瑟发抖的大头兵,蹲在同一堵墙根下,捧着同样粗糙的饭碗,吃着同样简单的大锅饭!
顾昭之却仿佛浑然不觉,他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杂粮饭。这饭口感粗糙,甚至有些拉嗓子,他细嚼慢咽,然后又喝了一口咸菜汤。汤的味道确实寡淡,咸菜齁咸,骨头也没什么油水。
所有士兵都屏住了呼吸,偷偷观察着侯爷的表情,生怕他露出丝毫不悦。
只见顾昭之面色如常,吃完一口饭,又喝了一口汤,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漫天飘落的细小雪花,以及周围那些紧张又好奇的士兵们,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饭,确实糙了些。”
众人心头一紧。
却听他继续道:“这汤,也淡了些。”
众人心更沉了。
然而,顾昭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而有力:“但,热乎,顶饿,能驱寒。在这朔风城里,能让数千将士吃饱肚子,不至饥寒交迫,便是最好的一顿饭!”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饱经风霜却充满期盼的脸:“本侯与诸位一样,皆是奉旨戍边,保家卫国。你们在此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本侯若在帐中独享珍馐,于心何安?”
他顿了顿,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咀嚼咽下,然后端起碗,将碗底剩余的汤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和嫌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