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庙残烟未散,祝九鸦立于那株新生的寒梅之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新得的“判”字骨笔。
那冰冷的触感,如蛇鳞滑过指腹,是她如今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慰藉。
夜风拂面,带着焦土与腐根的气息,刺鼻而沉闷;远处枯枝断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谁在暗处轻叩棺木。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震颤自地底传来。
不是脚步,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更为阴诡的低频鸣响,如同一把生锈的铁刀,正贴着你的头盖骨缓缓刮过——**视觉上**,空气仿佛泛起肉眼难辨的涟漪;**听觉上**,那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钻进颅腔深处,激起阵阵酸麻;**触觉上**,她的牙根发颤,舌尖泛起铁锈味,仿佛全身血液都在随之共振。
祝九鸦脊背猛然一僵,她裸露的后颈上,那刚刚凝实的九尾乌鸦图腾竟不召自显,九根尾羽的虚影微微翕动,每一根都像活物般颤抖,与那地底的鸣响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皮肤表面浮起细密疙瘩,冷汗沿着脊椎滑落,浸湿了内衫。
就在此时,夜风卷起一阵焦糊气,一封边缘焦黑、质地脆硬的信笺如同一只折翼的黑蝶,打着旋儿飘落至她脚边。
纸面粗糙如烧烂的皮肉,**触之即碎**,散发出尸油焚烧后的腥腻气味。
她弯腰拾起,几乎全失的触觉在摩挲到那粗糙纸面的瞬间,心头却猛地一跳。
是拓印。
她瞬间辨认出,这是用烧焦的手掌拓印出的痕迹,边缘还沾着细微的尸油灰烬。
**她甚至能“看见”**:阿蛮,那个在鬼市为她传递消息的半大孩子,在生命最后一刻,如何咬破嘴唇忍住惨叫,将掌心按在滚烫的梁木上,留下这封以痛为墨、以命为纸的绝笔。
信未展开,一股若有似无的笛音已然钻入她开始发烫的左耳。
那调子……她太熟悉了。
正是七年前,她从京城外的尸巷中爬出时,耳边不断回响的童谣变调。
只是如今的节奏更缓,音色更冷,像是有人撬开死者的喉管,用凝固的声带重新吹奏了一遍——**听觉上**,那声音不似来自外界,倒像是从她自己的记忆深处渗出;**心理上**,它唤醒了某种深埋的恐惧,让她指尖发凉,呼吸微滞。
她缓缓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有人在用我的血路,铺他们的冤道。”
第三夜之后,京城陷入诡异的平静。
绣楼依旧紧闭,铜铃不再轻响,仿佛昨夜的音杀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但祝九鸦知道,风暴正在地底积蓄。
她蛰伏于鬼市深处,每日以血喂符,以怨养神。
沉香守井三日未眠,毒娘子五次潜入厨房撒粉……一切只为等待那一声终将响起的笛音。
直到第六日,黄昏。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皇城飞檐,祝九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鬼市尽头。
她走过沉香守护的枯井,穿过毒娘子布下的静耳结界,推开那扇刻满巫纹的铁门,步入地下密室。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怨气与阴火的气息,潮湿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腐叶堆里的霉味。
她缓缓跪坐于阵心,从胸前皮囊中取出那段莹白如玉的骨头——她的左肋,曾被容玄亲手接续,如今已布满噬骨裂痕。
“该还的,都该还了。”
她点燃幽蓝阴火,火焰无声燃烧,泛着冷光,照得四壁阴影蠕动如鬼影。
八味怨物一一投入:春杏的指甲泛黄蜷曲,画皮新娘案中五名女子的发丝纠缠成团,虞婉儿风干后的泪滴结晶如冰珠坠入火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灵魂在低泣。
煅烧整整七个时辰。
待密室重归黑暗,那根肋骨已化作一支剔透骨哨,内里幽蓝脉络缓缓流动,宛如活体血脉。
只差最后一点引子。
她闭眼,匕首探入左耳深处,撬开听觉经络,从中挑出一粒米粒大小、泛着幽光的结晶——那是七年前刻写《判骨篇》时,被天地反噬嵌入灵魂的“道痕碎屑”。
血混着碎光,落入火中。
一声轻鸣,骨哨成形。
当晚,笛声如期而至。
祝九鸦没有再躲避,她推开门,迎着那如泣如诉的索命魔音,一步一步,踏上了织云绣楼的最高层。
楼顶,月光如水,洒在青瓦上泛出霜色。
一个怀抱骨笛的盲眼男子早已等候多时。
他一袭白衣,气质儒雅,脸上却没有眼睛,只有两道陈年剑痕。
正是前靖夜司乐官,陆无弦。
他“望”着祝九鸦的方向,手中那支泛着尸蜡光泽的骨笛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会来。”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七年前,你从尸堆里爬了出来。你听见了她们所有人的哭声,却什么都没做。你欠这些孩子,一个交代。”
祝九鸦不语,只将那支幽蓝的逆声骨哨抵到唇边。
她吹出了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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