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从乱石的缝隙间淌过。
韩九与瘸腿老汉像两尊融入黑暗的石雕,死死盯着数里外那片被无数火把照亮的庞大工地。
狂风卷着雨幕,试图扑灭那片反常的光明,却只是徒劳。
上千名头戴青铜面具的民夫,在监工的皮鞭下,如不知疲倦的鬼魅,正疯狂地挖掘着一座巨大的坑穴。
——就在昨夜,瘸腿老汉将她带到山崖边那具焦尸旁,指着胸口残留的金属残片说:“这是她留给后来人的钥匙。”她亲手抠下那块滚烫的碎片,贴身藏好。
那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祝九鸦的气息,像火,也像冰。
“我必须……看到下面有什么。”韩九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不可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温热的“斩妄之引”碎片,按照《赤心录》中记载的“借骨通幽”之法,毅然将其贴上眉心。
冰凉的金属与滚烫的皮肤相触,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贯穿了她的神魂!
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视觉中,暴雨不再是透明的水线,而是化作千万根银针,刺入大地时溅起墨色血花;听觉里,风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呜咽,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深渊边缘齐声哀嚎;触觉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感受到眉心碎片每一次脉动都像冰锥凿击颅骨,冷意顺着脊椎蔓延至指尖,指甲几乎冻裂。
眼前的暴雨、山石、火光刹那间尽数褪色、崩解!
世界化作一片混沌的血色。
幻象如惊雷般炸开,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祝九鸦。
不是一个传说中的名字,也不是壁画上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身穿残破血袍的女子,站在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之上。
深渊之下翻涌着粘稠如沥青的怨念,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那是灵魂被永恒折磨后溃烂的味道。
祝九鸦笑了,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的疯狂与一丝疲惫的温柔。
在韩九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她伸出纤细却有力的手,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胸膛——那一瞬,韩九仿佛也感到了肋骨被撕裂的剧痛,指尖传来温热血流喷涌的黏腻触感。
她将一颗仍在搏动、流转着金色巫文的心脏,硬生生剜了出来!
鲜血如瀑,洒落在虚空中竟发出“滋滋”灼烧之声,如同烈焰舔舐寒铁。
她捧着那颗心脏,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步步走下深渊,将其稳稳地嵌入第七根命契桩的核心。
“以我血肉,筑此壁垒!以我魂魄,铸此锁链!”
“我,祝九屋,自愿为人间之桩,镇尔万世!”
古老而苍凉的誓词响彻虚空,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进韩九的耳膜,震得她颅内嗡鸣不止。
这不是牺牲,这是把自己活生生锻造成一道永不陷落的堤坝,一道禁锢末日的锁!
幻象破碎,韩九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终于明白,祝九鸦不是死了,也不是失踪了。
她一直都在。
就在那片被无数人践踏、挖掘的土地之下,用自己的心跳,维系着人间最后的安宁。
“来不及了……”瘸腿老汉咳出一口血沫,他迅速在泥地上架起一个简易的沙盘,用碎瓷片飞快地模拟着地形,“强攻是找死,工地外围三步一哨,全是靖夜司的好手。唯一的机会,是在子时换班,他们会将一批‘力竭而死’的民夫运出去,那里面……有空棺。”
他看向韩九,浑浊的独眼里满是挣扎与痛苦。
他重伤未愈,连行走都困难,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只能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去完成。
“我去。”韩九没有丝毫犹豫。
瘸腿老汉颤抖着,从怀里那面被烧得焦黑的战旗上,撕下一角,小心翼翼地折成一道三角符。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符上烙下一个复杂的印记——那是祝九鸦留下的“骨印”。
“这不是武器,”他将符塞进韩九手中,声音沙哑,“是信物。若……若你真能见到她,告诉她,南城的灯……一直亮着。”
韩九重重点头,接过符。
她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一套从死人堆里扒下的、沾满泥污的囚衣,又抓起地上的灰土将自己漂亮的脸蛋抹得一片污黑,然后,她静静地躺进了一口早已备好的空棺。
棺盖合上的瞬间,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撞击着木板,耳朵因缺氧而轰鸣作响,指尖触到棺壁内侧凝结的湿冷露珠,滑腻如蛇蜕。
棺材被沉重地抬起,随着颠簸的步伐,向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地狱行去。
经过层层关卡时,韩九屏住呼吸,清晰地听见外面监工的低声交谈:
“动作快点!大人说了,只要挖出那枚‘心骨’,上古神力便会降下福祉。到那时,什么春娘信仰,自然烟消云散……百姓只会记得,是谁给了他们一位真正的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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